第六章
九月二十三,这一天秋高气爽,万里无云。习习凉风备送清凉,却无法让她的心火稍减半分。
再有两天,就满十天了。而她原本的信心却早已荡然无存。她本以为可以改变那个男人,但现在看来却似乎完全失败了。他还是爱财,还是小气,还是俗不可耐……他温和的外表下似有着无比的执拗,她真的无法让他视钱财如粪土,无法让他慷慨到不求回报,无法让他学会如何享受人生……
但为何、为何此时此刻面对这曾令她厌恶至极的男人竟会止不住地心动?难道这是喜欢——是爱上他的预兆?
倚在窗前,任风拂动发丝,她再也无法回复平静的心境。
“公主,您到底在想什么呀?好端端的叫奴婢绣什么手帕。”小英子晃着手中的针线,不住唉声叹气。
“你绣好了?”朱轩炜回过头来,脸上的阴郁之色化作笑。
小英子一叹:“公主啊!您又不是不知道小英子的绣工有多差劲,偏要为难人家。”
“不过是叫你绣朵简单点儿的花罢了,哪儿来那么多的话?”朱轩炜笑着看那尚未绣好的罗帕,扬眉道:“先把帕子放一放,替我研墨。”
“这个时候还要作诗吗?”小英子的疑问只让她忍不住笑。“本公主不是要作诗,而是要送冉兴让一幅好字……好了,你不要管,只管将梳妆台打翻,连衣物也一齐弄乱了。”不看小英子瞪大的眼,她只低哺:“冉兴让,这是你我最后的一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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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之期将满,他可以得到想要的,也可以启程返京了。但不知为什么心里竞隐约有种遗憾。恐怕这一回京,就再也见不到她了吧?
苦笑,他不让自己再想下去。听到叩门声,他正待起身,门外人已笑道:“有朋自远方来,主人何以竟不亲身相迎?未免有失礼数吧!”
闻言而笑,冉兴让反而坐下了身。“迎不迎接不接,你都是要进来的,我又何必辛苦呢?”
来人朗声大笑,推门而入,一张英俊的脸和他的笑一样令人开怀。“人都说和气生财,似你这样冷淡又怎能发财呢?”
冉兴让笑了,提起紫砂壶倒了杯温茶。“只可惜你不是我的财神而是我的债主。”
接过他手中的茶,何东来含笑道:“就因为是债主,才更要客气些,说不定我一高兴就不收你的债了呢?”
“太阳从西边出来吧!”冉兴让含笑让道:“坐。”见他吊儿郎当地坐到桌上晃着腿,冉兴让也见怪不怪。只道:“你这次来早了,还有两天货才会备齐。”
“既收到冉爷的信,东来又岂敢耽搁。”虽还是坐在桌上,但他的脸上总算有了点儿严肃的表情。“老大叫我带来一封信。”
“什么事?该不会是生意出了什么问题吧!”冉兴让打开信,只看了一眼就变了脸色。半晌才道:“你们老大最近很闲吗?居然有闲心管这种八卦闲事。”
“冉爷这回可是说错了!”何东来板着脸,眼中却是促狭的笑意。“第一,冉爷的事儿可不是闲事;第二,那有闲心的可不是我们老大,而是西儿。”’
“乐西儿?那个疯丫头……”冉兴让笑了,似乎满怀感慨,“沐中钰、杨北端、路南楚……你们五个都很好。”多少年了,每次想起初遇他们的那个黄昏,心里总是有股暖意。
“若没有冉爷,小小的五人帮早已淹没于血腥江湖。”忽扬眉,阴郁之色一扫而空,他笑看冉兴让。“冉爷,您就别再转移话题了。说真的,东来实在很想知道你对这桩婚姻的看法。”靠近些,他的笑多了几分暧昧。“冉爷一定是喜欢上那位公主了……别否认哦,这一路上我可打听得清清楚楚。”
冉兴让笑了,抬头看他。“喜欢又怎样?你也不过是想听我说这句话嘛,我告诉你——我的确是违背了当初许下的誓愿,有了本不该有的感情……你尽避笑好了!”
何东来深深望他,然后笑了,温暖的笑容却没有一丝嘲讽。手轻轻落在他的肩上。他只淡淡道:“只要你喜欢公主,就绝没有人可以把你们分开。别说是福王、郑贵妃,就算是皇上、天皇老子也不行!”话虽轻描淡写,却有不容置疑的决绝。
冉兴让却苦笑:“自古以来,皇室的婚姻就是政治的牺牲品。福王想用寿宁公主的婚姻来换取重臣的支持,我一点儿都不奇怪。”
“不就是史部侍窸之子、内阁大学士的外孙嘛!算个什么东西呀?充其量不过是个系在娘亲裙带上的毛头小子罢了!”对于他所不屑的人或事,何东来向来不留情面。看着冉兴让平静的神情,他愈显激动。“我真不明白,你冉兴让明明是北六省最富有、最有权势的人,为什么要装作一个微不足道、一无是处的小财主?难道你有吃苦受罪的嗜好……”
“‘财不露白’这句话,你总不会没听过吧?”冉兴让站起身,深邃的眼中多了些平时没有的光彩,“我是一个商人,真正只谈利益不问是非曲直的商人。即便是十年前与你们破庙相逢,歃血为盟,草创‘英雄城’,也不过是为了一个‘利’字。虽然现在‘英雄城’是江北武林最有势力的组织,但这些年来我已受益非浅,我们是互利互助,谁也不欠谁的。你转告中钰,就说当年的约定作罢,从此不必再提。”
默默看他很久,何东来笑了:“你真的不是一个好商人,因为你的心已经软了。如果你真的是惟利是图的人就该逼我们报恩,榨干我们的最后一滴血为止……”
避过他的目光,冉兴让只笑道:“我是个商人,又不是个吸血的老妖怪……不要多说了,好好想想你要怎样押送那批货吧!若是出了差错,可有你好瞧的!”
何东来朗笑,自怀中取出一物,迎风而展,竟是一面小小的黑旗。旗上用金线绣了‘英雄’二字。“英雄令出,群雄尽服。我倒想看看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动‘英雄城’的货。”
冉兴让一笑,还未说话,冉银已急匆匆地闯了进来。见着何东来虽有一丝意外,仍先递上手中的信。“公子,有人送来这……”
“写的什么?”见冉兴让脸色骤变,何东来也倾身看去。“欲得佳人归,请于两日后偕白银十万两在郊外小树林相会。”低低念着,他喷喷有声:“这谁写的字呀?比狗扒的还不如!”
“这是故意用左手写的。”冉银冷笑。冉兴让已脸白如纸,转身就走。
“冉爷真的很紧张那位寿宁公主呢!”见冉银也不理他。他径直笑吟:“问世间情为何物、价几许?直叫人神魂颠——啊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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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荡的房间,满地的狼藉触目惊心。倒翻的椅,打落的灯,碎作片片的杯,散落在地的衣……样样都在显示主人的离去是多么的匆忙多么的无奈。
冉兴让俯身拾起摊在地上的书,心乱如麻,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事不关己,关己则心乱”吧?
何东来慢悠悠地晃进来,轻佻地笑道:“罗帕犹余香,人面何处去?嗯,好茶!碧螺春……”嚼着嘴里的茶叶,晃着手中的半盏茶,何东来笑道:“向来冷静的冉爷也会方寸大乱,倒是难得一见。”
冉银横了他一眼,冷冷道:“吐不出象牙你就滚一边呆着去。”
“嗄!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呀,没想到老兄的学问长进不少呀!”许久没有人与他斗嘴,何东来跃跃欲试,冉银却根本连理都不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