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至此,嘉茹的愤怒消失了。她母亲是玩火自焚,还是害人又害己呢?她拆散他们父女,动机和目的何在?
信件中只有一封是她父亲写给她母亲的。信笺她母亲看过后曾将它揉皱,又摊平折回信封,显见她母亲收到这封信时非常生气。她没有撕毁它倒很奇怪。嘉茹记忆里,母亲不高兴时,便要破坏掉令她动怒的东西。
但是父亲给母亲的信,词意十分真诚恳切而委婉。嘉茹读着读着,眼睛越睁越大,最后信纸自她颤抖的指间飘落床上。
她惊愕万分地楞了好一晌,再次拿起它,重新仔细的念读最后一段:
“不管嘉茹是不是我的亲生女儿,是否我的骨血,我不在乎,更不在意。我爱她始终一如最初。求求你,容许我和她见一面。你有任何条件,我无不俯诺,只请求你允许我见见她。”
不管嘉茹是不是我的亲生女儿。
这是什么意思?好一晌,嘉茹脑中一片空白。
你有任何条件,我无不俯诺。
难道她母亲用她来勒索或胁迫她父亲?或者,他甚至不是她的父亲?
许久之后,将那些信留在床上,嘉茹伸直发麻的双腿,揉着太阳穴,走到书桌前。她要寄一封信给她父亲,或不管他是不是她父亲。这一次,她会确定他收到她的信。她所有的信。
在她的信末,嘉茹写道:
我知道你收到这些信,或许会搁下一切公务,专程赶来看我。我也迫切的想见你,爸。虽然我此刻不确知如此称呼你是否适当。但是我有个小小的要求,在我们再见面,你来为我解答许多疑惑之前,请覆一封短笺,寥寥数语也好。我只想真正的,亲自收到一封你寄给我的信。我盼望一封你的信,盼了二十二年了。
***
一个星期之后,她收到新加坡来的快递文件。厚而硬的快递封套里,只有一封信。一封她明知不会那么快,一周来仍每天查看信箱的信。一封她自八岁起就渴盼收到的信。
嘉茹,我最亲爱的小珍珠:
今天是爸爸数十年来最快乐的一天。当然,上回我们父女在新加坡久别重逢,则是最最值得怀念的日子。
多年来,爸爸何尝不是日夜盼着能收到我的小珍珠的只字片语?而今它们一齐寄到,宛如一份丰盛的礼物。爸爸珍贵地捧读再三,禁不住地老泪纵横。小珍珠,你可别笑爸爸。爸爸实在是太高兴了。
嘉茹,我的宝宝,千万疑惑,都及不上我俩的父女真情。爸爸心目中,你永远是我邵逸达的女儿。自你出生,爸爸抱你入怀的那刻起,你我巳骨血相连。
不日内将往香港,届时你若心有疑虑和芥蒂,不愿以父亲相称,爸爸可以了解和谅解。
余见面再详叙。
案字
***
易风刚把祖安接走不久,嘉茹听到外面有车子开上斜坡的声音,接着就是红茶拔尖的嗓音,嚷着它最近又从电视上学来的话。
“太后驾到!太后驾到!冤枉啊!”
嘉茹走出来看谁来了。正在栅门外一脸啼笑皆非的,是她父亲。
她张开口,又把一声“爸”咽了回去。不过她加快脚步迎出来。
“你来得真巧,我正要出去。”
邵逸达要进门的脚退了回去。“哦,那……”
“不,不,我的意思是,你若晚到五分钟,我就到工地去了。”
“你忙,我就晚点再来好了。”
“放肆。退下。”红茶叫。
“红茶,闭嘴,走开。”嘉茹赶它。
“冤枉啊!冤枉啊!”红茶喊着飞向屋子另一边。
邵逸达不自在地微笑。“这只鸟很有意思。上次来叫我刺客,这次成了太后了。”
“请不要介意,它看到敬桐也喊他刺客。”提到他的名字,她眼底掠过一抹黯然。嘉茹勉强露出笑容。“请到屋里坐吧。”
上次来看到她的居处,邵逸达即万分不忍和心疼,不过她已再三坚决表明她的心志,他即使仍希望她搬去新加坡,还是缄住其口,只愿她慢慢或许会改变心意。
“谢谢。”接过嘉茹端给他的茶,他捧着杯子,啜了-口。“好香。”
“是龙井,易风拿来的。”嘉茹坐下,感觉比和父亲初次见面时还要局促不安。至少那一次她以为他是她父亲。
“你收到我的信了吗?”
“昨天收到的。谢谢你。”
邵逸达欲放下杯子,想了想,还是握在手里。
“我无法告诉你,你把那些你从前写给我的信寄给我,对我具有多么重大的意义。”
嘉茹克制着汹涌的感情。他真的不是她亲生父亲吗?她为什么对他有如此深切的感情呢?他又为什么待她这么好?
“找到那些信的时候,我都呆住了。”她轻轻吸一口气。“我不明白她恨你的原因。你能告诉我吗?”
他看向金黄色的茶。“本来我实在不想提那些旧事,它让我们,包括你母亲,都受了许多伤害。”
“请告诉我,”嘉茹恳求地倾身。“我需要知道真相。”
逸达歉然注视她。“你记得你母亲带你离家前,我和她起了场剧烈的争吵?”
“我记得,可是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吵。”
“你记得你母亲总是不见人影,不到深更半夜不回家?”
“我记得我很少看见她,见到的时候,她都在准备出门。都是你抽空在家陪我。”
“你更小的时候,我忙着创业、赚钱,回家时你们已睡了,早上出门时你们还未醒。你母亲后来开始早出晚归,是在报复我。”他叹一口气。“我以为隔一段时间,她自会收心,没想到她一直以为我在她怀孕及生产期间,还有你尚在幼儿时期,我的迟归和冷落了她,是因为我对她不忠实。”
她抓紧变冷的手指。“你是说,她因此便以对你不忠实来报复你?”
“这是她自己承认的。那晚我等到凌晨三点多她才回来。我忍无可忍,告诉她,她玩够了,该多留在家里,孩子需要母爱,而不是一个来无影去无踪的母亲。我也无法忍受一个夜夜醉醺醺回家的妻子。我警告她若再不收敛,我就和她离婚。她既不关心你,我们离婚后,我也不允许她拥有探望女儿的权利。”
停顿一下,他苦笑。“我以为如此威胁她,为了你,她起码会改变。想不到她反过来嘲笑我。她说我要你,尽避带你走好了。她告诉我,我们结婚时她已经怀孕了,你不是我的。”
嘉茹的指尖戳进手心,而她浑然不觉得痛。
“结婚时我身无恒产,本来想等有些事业基础再成家,她说她不愿等下去。你母亲是个美丽的女人,在众多追求者中,她选择了我这个穷小子,我受宠若惊都来不及。于是心想,有个相爱的伴侣同甘苦,未尝不好。但是我舍不得让她吃苦,婚后我卖命工作,满足她的需要,可是永远不够。”
她知道她母亲有多么虚荣和不负责任,而她始终将之归罪于她父亲。
“我一味地相信她的虚荣是为了寻回自信,使自己更美,以挽回你和她的婚姻。”嘉茹痛苦地低语。“当你仍然完全地不理会她,她便开始堕落。我曾奇怪她挥霍无度和酗酒、赌博的钱从何而来。”原来她母亲花的都是父亲寄给她的学费、生活费和零用钱。
“多年后,当我回想,我了解你母亲不明所以的极度缺乏安全感。她可以回我身边,我写过信告诉她,只要你们回来,一切既往不究,我们一家人重新开始。她不肯,情愿持续的拿你做理由向我要钱,甚至威胁我若未经她同意去找你或去看你,她立刻带你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和我联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