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吧?”
“别紧张好不好?该紧张的是我呀!我口没遮拦惯了,现在和她说话非得拼命咬住半截舌头,深怕一不留神说溜了嘴。我可是告诉你,要不是为了她好,我绝不做这种欺骗朋友的事。”
“这不叫欺骗,易风,是善意的谎言。”
“骗子都如此自圆其说。喂,你说了半天,怎么没问我好不好?”
“易风,你好吗?”
“……”
“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
“说了好教你照奉宣科再念一遍?”
那端传来一阵低沉柔和的笑声。“现在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
“妳想我。”
“呵,我可没说。”
“易风,我真希望我现在能看见你,你撒娇的模样一定很可爱。”
“撒娇?你别损我一世英名。我陶易风向男人撒娇?牙医师都要发大财了。”
“你撒娇和牙医发财有什么关系?”
“全世界的人都要笑掉牙啦,牙医还不发吗?”
低柔的笑声变成朗声大笑。“易风,你真是个可爱的小东西。我要是不这么忙,我会立刻飞去看你。我们不隔这么远的话多好。”
“呀,你还是离我远点吧!说说电话就毁了我的名声了,太常见面,我会给你害得面目全非的。”
“我想你,易风,非常想你。有空常打电话给我嘛,不要老等我打给你,好吗?”
“谁等你啦?我忙得很。”
“易风。”
“哎,别用这种软绵绵的声调拆人骨头。好啦,我会打给你。轮流哦!”
放下电话,易风不自觉地做了个十分女性化的动作。她用手掌托着腮,满面甜蜜笑容而不自知。
可爱的小东西,肉麻不肉麻呀!她喜孜孜地皱皱鼻子。
***
她几乎等于在装修自己的房子,嘉茹纳闷地想。当她告诉易风,她有意把房子内部格局整个改掉,将两层楼变成楼中楼的三层楼。
“这楝房子天花板很高,而它四面有窗,光线充足,不需要这么大的空气流动空间,加个小空中楼阁,富于变化而且具有特色。”
“听起来很好,干嘛不做?”
“这么做要把现有的格局全部拆掉,改变太大,我须要征求屋主的同意。”
“哎,不必多此一举。他交代过,你认为怎么好就放手去做,用不着问了。”
“可是要居住的人不是我呀!易风,你和屋主很熟吗?他怎么会对自己的房子没有一点意见呢?”
“这跟熟不熟有什么关系?他欣赏你,信任你,你哪来那么多顾忌。啊,对了,我有没有告诉你?旧家具他统统不要了,要全部换新,所以你一并处理就好。”
“什么?家具要我……”
“全权作主。家具、地毯等等,这笔费用不计在设计费内,他会另外如数支付。”
“易风,这个屋主到底是谁?”
“我有客人来了,改天再说。”
不论屋主是何人,嘉茹尽避满月复疑惑,主人的全然交托,的确让她有更大更多的发挥余地。
易风最近在忙些什么?她好些日子没露面了,嘉茹打电话去,她总是三言两语说完就挂断。不过她忙虽忙,还是自告奋勇地在嘉茹须要到现场亲自监工时,帮忙把祖安带去艺廊,好让她如期在屋主回来前完工。
指示着工人何处该敲掉、拆掉,何处该保留,嘉茹不时地在屋里楼上楼下走来走去。她的衬衫和牛仔裤上都是灰尘,可是她没留意,也不在乎。自动工那天起,她的情绪便处在亢奋状态,恨不能三天之内就完成一切。它将是她一生理想的结晶。
“凌小姐!”楼上一名工人大声叫她。“你上来看一下好不好?”
嘉茹越过堆积在地上的水泥块和土块,走上楼,来到正在拆除壁橱的一个房间,这里曾经是她母亲的卧室。嘉茹还记得以前每次走进来,襄面弥漫着的酒味、烟味和药味。那些药她母亲其实都没吃。她死后,嘉茹进来收拾她的东西,在枕头里发现一包包发霉、变味的药,她母亲却枕着它睡了好几个月。
“什么事?”她问。
堡人递给她一个生锈的小铁盒。
“这是什么?”
“不知道。在夹层看到的。”
“哦。”壁橱有夹层?她倒不晓得。“谢谢你。”
晚上洗过澡,祖安睡了,嘉茹坐在自己床上,边用干毛巾擦头发,边看着放在她床头几上的铁盒。它上面有一把小小的锁。她不确定该不该打开它?它也许是屋主的,也许是……她母亲的?
如果是她母亲的遗物,藏在夹层裹做什么?想必是些她母亲不愿被人看见的东西。会是什么呢?嘉茹很肯定她母亲没有什尘珍贵值钱的首饰。
若是屋主忘了拿走的,便很有可能是些重要值钱的东西。不过重要到要如此藏放,不应该会忘记才对。而且看盒子锈得这么厉害,应该已经放在夹层里很久了。
她把毛巾挂回浴室,梳理一下半干的头发,倒了杯水,又回来坐下看它。
她无意窥人隐私,但若这铁盒属于她母亲,她便有权利打开它,不是吗?
嘉茹再度离开卧室,回来时手上拿了支起子和小钉锤。她决定打开看看,只要里面不是和她母亲有关的东西,她可以再把它收好,等屋主回来再交还。
她先用起子试着旋开锁扣上的螺丝,不料她只轻轻用力,锁便掉了下来。嘉茹拍拍床单上的锈屑,手伸出去,犹豫地顿了一下.
最后她还是揭开了盒盖。里面是一迭信件,信封上也有些锈渍,而且都发黄了。她拿起最上面一封,好奇也纳闷什么样的信值得如此小心的藏起来。
当地翻过来看到信封正面,一口呼吸不禁屏在喉间。收件人是“邵嘉茹”。她自己。
嘉茹看向盒内其余信件,深吸一口气,慢慢用颤抖的手,将它们全部拿出来。左手拿着厚厚一迭信封,右手一封封地看着,每看一封,她的心就往下沉一次。
这些信有部分是她父亲写给她的,另一部分是她写给父亲的信。她一手抱住肮部,一手压住抖嗦的嘴唇,不肯相信地瞪着摊在床上,她分为两部分的信。
原来真的是她母亲在从中作梗,使她过去那些年完全无法和她父亲取得联系。
为什么呢?她无声地吶喊。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嘉茹的下一个本能反应是到客厅拿起电话,打算打给她在新加坡的父亲。拨了三个号码,她又放下话筒。她要先看看父亲写给她的信都说了什么。
回到卧室,她一一查看信封上的邮戳,然后拿起最早的一封。二十年。二十年前她父亲就写了信给她,那些信全部都被拆开过,她却一封也没看到过。
“我的宝贝小珍珠……”
才看了开头,泪水已经据满了她的眼,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用手背抹去眼泪,一一展开每封父亲的来信细读。看到最后一封时,泪水已在她脸上泛滥成河。
案亲的信文中,字里行间每一封都以慈爱的口吻,关切地询问她的学业和生活近况,有些信问及她有没有收到礼物,喜不喜欢?或问她是否收到了钱,够不够?看到那几封父亲再三要求她写信、寄照片,以解他的苦苦思念,及要求她答应和他见-面,并要求她原谅他的信。嘉茹几乎泣不成声。
原谅他什么呢?她才是该请求原谅的人。
案亲在其中几封信还附了他的照片。如果她曾收到它们,对她会是多么大的慰藉啊!
看到所有她写给父亲的信不但没有寄出,也都拆了封,怒气升上来代替了悲伤。她一直同情母亲,为她不平,认为父亲真的亏欠她,事实却显然另有文章。而她母亲说了一辈子的谎,到临终都不肯对她说出她藏着这些信,自己并未因此活得比较快乐,反而一生悲惨、糜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