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回答默芸的问题,永昼终于找到她想要的东西。“找到了!”她转过身来,手里拿着一把剪子。
“殿下,您要剪刀做什么?”又是一个谜。
永昼笑而不答,将束着长发的金丝带解下,一头长及膝的青丝披散在身后,她捞来一绺发,仔细地端看着。
“小时候母后最喜欢模着我的发,嘴里念着快快长长、快快长长,等我再大一点,她也总是让我坐在她的镜子前,替我梳发,除了她,没有其他人被允许做这件事。”
她美眸微闭,默芸则专心地聆听她的故事。
“我从镜子里看见母后的神情,是那么样的陶醉,好像在看一件宝物似的。但母后却从不知道我在看她,因为她只看得见我的发,我好嫉妒自己的头发;因此有一天,我偷偷地将头发剪了一半……也许没有这么多,但被母后发现之后,她打了我一巴掌,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尝到巴掌的滋味。”她抚着右颊。“那巴掌留下的痛觉我至今都还记得,但这都比不上母后看我的眼神。那一瞬间,我彷佛听见她要我去死……”她的表情很平静,好像在说别人的故事那般。“在那之后,我有一个月没看见母后,我一度真的以为她不要我了。但一个月后,再见到她,却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她又恢复成我认识的那个慈母。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我不知道,但我却清楚地体会到一件事,若要母后爱我,就必须将一头长发保护好。”
默芸无语地看着永昼。在听过这段令人心痛的记忆后,她更了解永昼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成长。那个遥远的宫殿里,究竟有没有一个人是真心疼惜她呢?永昼是一个这么好的女孩,大家看见的却只是她的外表、她的眼睛、她的长发、她摄人的美貌,从没有一个人认识她的心。
“殿下……”真的很想说些什么话来安慰她,却又什么都想不出来。
永昼温柔地一笑。“都过去了,我现在已找到一个不只爱我的头发,更爱我的心的人。”那个人当然是无垠。
默芸也替她开心地笑了。“嗯!”
说完故事的她将剪刀递给默芸。
“殿下妳这是……”难不成……
“我早就想将它剪短了,只是在宫里怕无垠不答应,而且这次出巡,我还留着这么长的头发,说要为民做事谁也不会相信,不是吗?”她十分坚定,丝毫没有惋惜之意。
“可是……”这么美丽的头发要一刀剪断,连旁人看了都会心疼,她却说得如此轻松,更让人不舍。
永昼捧起默芸愁着的一张脸。“这是我的决心,证明自己也能抛弃身分的决心,妳不能帮我吗?”
饼了许久,默芸点了点头。如果这是王后的心愿,她岂有不帮之理?
只是,这任务要人悖离自己的心意,很难。
永昼在椅子上坐定,闭上双眼,她要把今天的痛刻在心上,不断地提醒自己为了这个国家,曾经付出的代价。
“剪到腰上。”她说。
这景象她看过太多次。永昼背对她而坐,乌黑的长发披肩,像一匹细致的绸缎,然而不同的是,今日她手里握着的不是梳子,是一把锐利的剪刀,要将这无双的美丽截断,她的手在发抖,心也在颤抖。
撩起那又黑又直的长发,她另一手张开了剪子,却迟迟无法下手。
靶到身后的头发被撩起,永昼紧握着自己的双手,紧蹙着眉头。
轻脆的一声,一把青丝断在默芸的掌心,泪水无法克制地落下,她心疼永昼,更舍不得这头她梳了好几个月的长发。
当剪刀合起的当下,在永昼的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也一起被剪断了。是委屈,是背叛,还是白露国?她一时也模不清,只是轻多了,一颗心,不再有那么多的负担。
断断续续的抽噎从身后传来,永昼笑着说:“傻瓜,哭什么呢。”
其实,她是感谢默芸的,谢谢她流了眼泪,要不然会哭的,得换作是她了。那些落在她发上的泪珠,都是替她落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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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床上小憩的暗璐被一阵敲门声吵醒,板起一张脸的他走去应门。不管是这宅子里的谁,他都打算以铁面示人,打开门一看是永昼和默芸,赶紧收起撩牙的他有些疑惑的问:
“殿下有什么事吗?”
一身素衣的永昼装扮得跟平民百姓没什么两样,但依然掩不去她与生俱来的贵气。
“我们要出去走走。”
听到王后殿下又想出门溜达,他满是不放心。“去哪?这儿人生地不熟的……”
“不会走远,况且你的人会无时无刻的看着我们,走到哪都一样,这你可以放心。”她说的是实话,那批高手像是布下了天罗地网,她们想被人怎样都很难。
“但是这天色就要黑了,也快要用晚膳了……”
“说到晚膳,待会的接风宴你就代表我出席吧。”明明早就计画好的,她却说得像是临时起意似的。
他瞪大了两只眼。“什么?!您要让我单独面对丑文那家伙?”这才是不可能的任务。
“怎么?不行?”
暗璐低声啐着:“我怕我会失手杀了他。”他可不像黔柱,每天在官场上和各种人交手,还要摆出客套的笑脸,那种伪君子的招数他学不会。军人就是要正直,这也是他的家训。
没想到永昼只是平淡的说:“那你就别把佩刀带在身上不就得了?”
只见暗璐脸上露出阴沉的笑容。“您以为我一定要有刀才能置人于死吗?”筷子有时候也是不错的凶器。
她耸耸肩。“那我也没法子了,你自己看着办吧。”瞧她那无奈的神情,好似其实他杀了人也无所谓。
此时默芸说话了。“你只要留他一口气给战君审问,其余的都不打紧吧?”她的意思是说,少了条胳臂断条腿也不打紧。接着拿出一封信。“这是殿下的亲笔信函,速送回凌霄殿。”
暗璐嘴里还在嘀咕着,心不甘情不愿地接下信。
“那我们先走了,你保重。”这保重二字应当赠与丑文才是。
“殿下……”他一脸的不甘,心里简直比苦瓜还要苦,但也只能目送永昼和默芸离去。
然而此时他却发现了一件不对劲的事,那便是永昼的长发。原本及膝的青丝现在却被剪到了腰际以上,是刚才剪的吗?为什么呢?女人视发如命,为何永昼要狠下心将蓄了好几年的长发剪去?
即使他不知道缘由,也能明白她是下了多大的决心。连旁人看了都会心疼,更何况本人?
暗璐回到房内,掩上门扇,不再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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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永昼在宅子里左拐右弯,转得默芸头都有点昏了,却不知什么时候两人已经来到衙府前。这一路上到底是怎么走的?她觉得很不可思议。
“殿下,您记得路吗?”她还在晕眩中。
永昼微笑着。“不记得。”
“那我们是怎么出来的?”不可能,刚才虽然她已经看不清东南西北,却很确定她们没有迷路。
“蒙的咩。”让默芸挽着她,两人往街上走去。
“殿下您骗我,您一定记得路。”默芸崇拜地看着她。
永昼笑而不答。
耳边吹过湿黏的风,这是沸江所带来的水气。云层依然低垂,像是想窥探人间那般尽可能地往下探,它们看着了什么?是人民的穷苦,还是人类的贪嗔痴?它们聚集在一起,像是不舍得离开,于是遮去了天空、遮去了阳光、遮去了晴空、遮去了星光闪烁,谁来和它们说说:请让一让吧,还给这个国家该有的天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