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吗?父王……我对您来说只是一个道具而已吗?为了达到目的,甚至不惜毁坏的道具吗?
几度,无垠的话几乎要战胜了她的信念;长久以来屹立不摇的信念,只差那么一点就要臣服在无垠为她敞开的怀抱之中,但总在最后关头她退缩了,因为不想揭开心中那道难堪的伤口。
往左走、往右走,都是满布着荆棘的崎岖之路;若选择躲进无垠的羽翼下,也就等于推翻了支撑她活到现在的理念。永昼总觉得自己站在悬崖边,下方的无尽深渊不断呼唤着她,跳下去是解月兑?还是结束?
默芸替永昼换上正式的衣裳,永昼终于发觉了和平常有些不同,于是问:“我们要去哪儿吗?”
正俐落的为永昼系上腰带,默芸浅浅的露出一抹微笑。“不是『我们』,右相大人在外头等候殿下,要和您一起去一个地方。”
永昼更加疑惑。“右相?为什么?要去哪儿?”
“这默芸就不方便说了,等会儿殿下自己去一趟就知道了。”
就这样,满月复疑问的永昼出了寝殿,果然看见身着朝服的右相黔柱站在外头恭候。
“臣,参见王后殿下。”他拱手弯腰作礼,态度谨慎恭敬。
“免礼。右相,你这是……”她的问句还没完,只见黔柱朝外头摊开一掌,示意要她跟着他;虽然不明白黔柱的用意是什么,但永昼还是随着他的脚步走去。
永昼跟在黔柱后头走,出了坤簌宫,天色还是漆黑一片,她这才发觉此刻似乎不是平时起床的时间,整座凌霄殿好像还在沉睡中。穿过凌云梯,他们并没有拨开珠帘走进黑暗的宫廊,而是走向衔接着凌云梯的另一条走道,那是一条没人会去注意的羊肠小径;但仔细想来,在宫中有这么一条小路确实非比寻常。
凛冽的寒气直逼永昼抵挡不住寒意的身子,她缩着身体走在夜色中,使得原本就已经瘦小的身影更显脆弱。那条小路有上坡的阶梯,也有下坡的阶梯,上上下下,左弯右拐,她觉得自己有些头昏,对于他们的目的地更加好奇。
走在前头一直没有说话的黔柱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对永昼说道:
“殿下,您看下面。”
循着他手指的方向,永昼望去,意外发现在远处下方那条黑得发亮的走道竟是她刚才走过的凌云梯,他们正在对面的山上,遥望着它。
“这是……”永昼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黔柱为她解释:“还是条山道,春末、夏秋、初冬,皆覆盖在滂沱瀑布之下,只有严冬之际,水源结冰之时,方能这么清楚地看见。平时在利用这条山道的,只有战君一人。”
只有无垠?永昼还想问这山道是通往何处,但黔柱已经再度提起脚步往上迈去,永昼只好赶紧跟上,知道解答就在前方。
又拐了几个弯,阶梯的尽头似乎已经到了。这一趟走下来,永昼只感到上气不接下气,双腿尽是酸疼。但一踏上平台,永昼就什么感觉都没了,甚至连呼吸也忘了。
这里是觐关山的最高处,叫做沐晨峰,也是一天之中黑沃国最早苏醒的地方。
居高临下,时分是即将破晓之际,漆黑的天色转为瑰丽的紫色,薄雾铺散在脚下,依稀能看见凌云梯上的灯火随风明灭,从这个高度看去,却像是点点星火串连而成。耳边呼啸而过的冷风撩起永昼轻软的青丝,它们像绸缎般覆盖住永昼朦胧的双眸,纤指拨去脸上的长发,她完全被眼前的壮丽景观震慑住。
脚下的平台不大,站着她和黔柱,以及一口庞大的金钟,就已经显得拥挤。那口悬吊在黑柱间的金钟华美得令人咋舌,从钟身到钟槌,全是黄金铸造而成;那浑厚而高贵的身躯就这样静谧地耸立在高处,一种不言而喻的神圣性传达到永昼心中。
一双充满智慧的眼正注视着这个国的王后,这双眼的主人在想,带她来到此处是相当具有争议性的一个决定,因为她不仅是第一个站在这里的女人,更是第一个站在这里的他国公主;若要遵循礼法,显然他的所作所为是触法的,但这个国家目前最需要的不是墨守成规,而是革新。
他想起战君在向他提出要和白露国和亲的计画时,最后说服了他的那句关键的话──她不仅可以改变这个国家,还可以改变我。是什么样的女子让黑冑战君如此执着,连面都没见过就愿意为她改写历史?
或许她真的拥有令人折服的魔力,当时的黔柱这样告诉自己;而现在,他带永昼来到此处,就是希望一切能朝着他和战君的理想迈进。
“这里是沐晨峰,觐关山的最高峰,也可以说是黑沃国运作的起点。”他开始为永昼讲解此地的意义。“正确来说,这口钟,才是关键。”黔柱感触很深地抚上巨大的金钟,好似那口钟是一位他很久没见面的好友知己。
“明明已经接近卯时了,但这天却依然昏暗。以前的王因为忧心天色会让百姓分不出夜与昼,降低百性工作的动力,因此设立了一个制度,叫晨钟,每座城里都有一座晨钟,负责唤醒熟睡中的人民,敲醒大地,开启一天的始轴。黑沃国共有五千一百零七座大的晨钟,各地自建的小晨钟不计其数。而这遍布全国的晨钟要以什么为依据开始敲钟呢?就是这座钟,它发出的声音传到附近,听到钟响的其他敲钟人再各自击响自己的晨钟,如此类推,晨钟的声音传递到黑沃的尾端,传到黑沃的每个角落,就是从它开始。”
听了黔柱的叙述,永昼感到心中波涛汹涌。一个如此广大的国家,好比被上天用黑布盖着,刻意不让他们知道黑夜与白天,然而统治这个国家的王却能自立自强,发展出这么严密的网络来提醒他的子民要醒来,一天的工作还等着大家去努力。
而自己就站在这个伟大制度的中心,微微的颤抖从她胸口处传来。
在白露国,她和教导她的师傅研究过历史上许多成功的治世,那些王是如何施展他们的抱负?是做了哪些创举?才使国家得以成为繁荣富庶的大国。而方才听见的晨钟,绝对是值得后人称颂的伟大政绩。
黔柱继续说下去:“这口凌霄殿的晨钟,只有战君能敲。应该是说,只有这个国家的王能敲。王是什么?是高高在上的掌权者?还是距离平民遥远的神祇?都不是。我们的祖先告诉我们,一个国家的王,就是这个国家的父亲,每天早晨,父亲应当唤醒自己的孩子,告诉他们一天要开始了,今天我们该做哪些有意义的事,我们该过怎样的生活。”
好熟悉,这段话的涵义,永昼感到好熟悉。这就是在她小的时候,父王对她说过的话。王之所以能够享有权力,是因为王的身上背负了最最沉重的责任,王是千千万万个子民的父亲,是他们抬起头就想看到的人。
此时此刻,这些回忆、这些片段,就像利刃划过她的心头,流下斑斑鲜红的血迹,她的泪无预警的满溢、滚落。好痛!她的心……
“但过去有十七年的时间,这口钟不曾响起过,因为王忘了它,忘了带给这个国家光明,那样黑暗的日子持续了好久……太久了……”说到这里,黔柱坚毅的眼里浮现不忍回首的痛楚,只怪那段岁月太深刻太残酷。“直到战君登基,他怀着一颗即使摧毁一切也要重建黑沃国的心,第一次走上通往沐晨峰的小路。隔了十七年,这块地,终于又有了足迹,战君就站在这里,看着焦黑的大地,心中许下宏愿,接着拉住钟槌,相隔十七年再次敲醒晨钟,也敲醒了这个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