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昼不带感情的蓝眸扫视了在场的黑沃国臣子一回;她察觉到,这些人的眉间都有一道深得化不开的皱痕,见不到如白露国人民脸上的笑容,这里有的只是忧郁。
“大人请带路。”没有赘言,惜字如金的永昼平淡地吐出这句话,优美的唇形恢复到紧闭的直线。
带头的男子深深颔首,摊开一掌为宓姬带路。
伸直手臂指路的同时,他在心中吶喊着:愿神垂怜这个被众神遗忘的国度,从迎接海神之女的此刻开始,光明真能同时降临。
永昼坐进他们安排好的轿舆内,密闭式的空间在车厢后方留下一扇四方形的小窗,她以指掀开深色的布帘,看见在一片墨色的大地上,立着一顶纯白的轿子,无声无息、静静地立在远方,就如同她那个白色的国,无言地望着她。然,被抛弃的究竟是国还是她?随着马车渐行渐远,永昼已经无法分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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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霄殿,黑沃国的皇宫主体,位在国境北方。高耸参天的觐关山上镶嵌着一座壮阔的宫殿,伴随着云层缭绕,造成宫殿飘浮于空中的错觉;黑色岩石打造的宫墙在远观之下,好似深绿的泼墨中浮出一颗难得一见的瑰丽宝石,其玄妙的地理形势和宫殿内的艺术雕琢皆是鬼斧神工之作。
云中深锁的黑色大门以极缓慢的速度向内开启,伴随着巨大铁炼的拉锯发出沉重的挪移声响,黑色的长列队伍以奔驰的速度回到了宫内,穿过空荡的四极台,直直奔向凌霄殿正门。
队伍不再前进,应该是到了目的地。有人为永昼掀开步幔,她下了马车,让清晏为她整理衣装。扬首想看看这座她可能要待上一辈子的宫殿,却因为其壮丽高大而无法看清,她被这座前所未见的瑶宫琼阙给震撼住。
支橕正门的八根长柱须五名男子合抱;从脚下踏着的宽大石阶,神木般巨大的柱子,到深不见顶的宫檐,清一色皆是黑,但其色泽多变,依据角度变化,光泽亦有不同。永昼听说过有国家用琉璃造瓦,但是从头到尾都是用琉璃打造的宫殿她还真是头一遭见识到,何况尚未听说过有黑色琉璃……无论这雄伟宫殿的建材到底是什么,在此时此刻都不是她该思考的问题。在这座深不可测的皇宫之中,有仇敌黑胄战君,有不知其数的敌国臣子,更有模不清方向的无数明天,属于她的考验,才刚要开始。
白露国的使者和宓姬一行人在使臣们的指引下,拾阶步向大殿。
庄严宽阔的凌霄殿上由臣子排成两列,空出一道长路,直通往主殿。在那遥远的主殿上,坐着的便是被白露国人恨之入骨的罪魁祸首──黑胄战君无垠。
身着白衣的白露国人在这一片漆黑当中,如同一群不速之客,挟带着阵阵杀气刺向主殿,每进一步,两侧的黑衣臣子们便愈趋靠近,他们是无边的黑暗,就要吞噬仅存的白昼。
殿内将原本就昏暗的天色完全阻隔在外,于是在五步之遥处分别架上烛台。唯独今日才能见到的红色丝带垂吊在柱与柱之间,低调地叙述着王上娶亲的喜悦;凭借着点点火光,殿内每根支柱上镶入的夜明珠和宝石倒映出柔美灿烂的光芒,若说这是一座宝石堆砌而成的皇宫一点也不夸张。
在主殿两旁,立着两尊高大的雕像,两尊雕像所用的宝石数量超越了整间凌霄殿所使用的,因为他们正是黑沃国信奉的开国神明黠璈和黧璞。右边的是女神黧璞,面容慈祥,手持明镜和宝剑,脚踏祥云;左边同样立于祥云之上的,是黧璞女神的丈夫黠璈元君。手持弓箭的黠璈有着一张严肃的容颜,据说这两神在黑沃国结为连理,因喜爱此地,便赐予黑沃国肥沃的耕地、丰沛的雨量、取之不尽的矿产,但传说终究是传说,即使黑沃国的人民依然坚信不移。
宓姬来到了黧璞驾前,一行人止步,原地站定之后并无进一步举动。
此时,有人喊道:“见到战君还不下跪?”
斑傲的白露国人自然是没有动静。方才的话连同回音一起被吹送至殿外,仿佛不曾存在过,那一双双坚定冷静的眼眸瞬也不瞬,这样的态度惹恼了同样趾高气扬的黑沃国臣子们。
“大胆!战败国臣子参见战君竟不行礼?!”同样的声音用更高亢的声调喊出,这句话让些许白露国人抑不住怒火,然而却被身旁的同伴挡下。
这不是和亲,他们心知肚明。受到这等对待,只称得上是俘虏。
永昼低着头,双眼半闭,朝上位拱手,道:“白露国公主宓姬众等参见黑胄战君。”
半晌,没人出声,广阔的大殿上只剩烛火与蜡油燃烧的劈啪声响。
永昼并没有好奇地抬头。忽地,主殿上位有了声响,下阶梯的脚步声传来,距她愈来愈近,交迭在一起的双掌微微颤抖,再怎么无畏的胸襟,此时此刻都挡不住最深的恐惧涌出,巨大的压迫感从上逼来,随着脚步声愈接近,甚至连双腿也不听使唤地微颤。
步伐止在两阶之上,殿内再度归于寂静,没有任何人敢在此时出声,除了一个人……
“免礼。”无垠吊高了一边的嘴角,诡谲地讪笑着,而后伸出一掌包握住永昼的双手。
这个动作着实让永昼心跳漏了一拍,她缓缓将头抬起,恐惧地想看清楚眼前男人的长相。
依凭着摇曳的烛光,永昼看见他与黑沃国的人民一样有着灰色的瞳仁,但那灰色中却多了一丝银色流光;乌黑的长发披散至肩下,不加任何坠饰。他身上嗅不出一点武人的粗鄙味道,甚至可以跟斯文这个词汇联想在一起,但与其说是斯文……又不如说魅惑来得更适当……
传闻中的黑胄战君面色如炭,身型高大,非一般凡人,手持奇刀,刀光一出必见血,人人闻之色变,但是……
他看起来完全不像毫无人性的嗜血狂魔,更无法想象眼前之人在战场上挥动大刀斩杀无数生灵的画面。
原来她的仇人就是这副模样,出乎意料之外的景象让永昼陷入自己的思绪之中,直到无垠开口说道:
“看来传说是真的,宓姬体温甚低,异于常人。”
惊醒之后的永昼抽出双手,逃离那炽热手掌的包覆。相较于她的冰冷,无垠的体温仿佛熊熊燃烧着一般,几要将她溶化。
无垠将两手背至身后,威严地喊道:“公主一路奔波,不知黔柱有怠慢否?”
身处在众臣之中的黔柱喘息未歇,赶紧站出行列向无垠拱手。他就是方才迎接永昼一行人的大臣。
永昼直视着前方,没有回应。无垠看着那毫无表情的容颜,稍带责备地对黔柱说了──
“黔柱,看来公主不满意你的服务。”
汗如雨下的黔柱跪倒在地,以趴地的姿势回话:“若臣有丝毫疏忽,愿受战君惩罚。”
一名官位与黔柱相对的臣子从行列中走了出来,他梳着一丝不茍的发髻,面容精瘦,比起黔柱的疲态,这名大臣显得精神得多。
“起禀战君,黔柱数次于朝上表态和亲之意,如今身负重任迎接王后却怠忽职守,前后言行不一,并且藐视战君之令,该当何罪?”那声音便是方才指令白露国人下跪之人,句句严词皆指向黔柱,两人在朝中对立已久,他正是主战派的龙头。
永昼第一次被冠上王后的头衔,打从心底蔓延开一股嫌恶感。她是白露国的公主,不是黑沃国之后。这个国家是摧残她国家人民的凶手,叫她如何身处此国高坐这样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