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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悠悠 第14页

作者:长晏

“既已见人,你放心了罢。”梅竞雪眼角扫了一下来人,随即又看向石床。

“师父?”婵娟迟疑轻叫。

石床帘幕半垂,帘后影影绰绰有一人盘膝而坐。

“婵娟,你过来。”屈恒的声音轻缓低沉,带着明显的气虚。

师父果然伤得很重,她鼻子一酸,慢慢走过去,到了床边,她垂着头,低低叫了一声:“师父。”

屈恒的手缓缓抬起,按住她的脉,片刻才道:“你没受伤,我就放心了。”

“你想好了吗?”梅竞雪淡淡地道。

帘后的人默然不语。

“那你在这儿住一辈子罢。”她霍然转身就走,银朱的罗裙掀起一片轻旋,像炫然生辉的火焰,却冷冷的,没有温度。

“小姐,等等我啊,别让我一个人坐竹筐……”庚娘赶忙跟去,转眼就不见人影。

洞内恢复一片寂静,只剩两盏灯火摇摇曳曳。

婵娟吸吸鼻子,轻轻撩开帘帐。

“师父,你要不要紧……”她动作一僵,愣愣地望着床上的人,“你……”手指禁不住颤了起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床上的人二十七八岁,白净斯文,颌下无须,却是她牵牵念念,不知盼了多久才能见着的屈平澈。

他嘴唇微张,欲开口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好,迟疑半晌,忽见婵娟瞪着大大的水眸,似乎想要退一步,却突然腿一软似要跌倒,他忙伸臂去扶,不料牵动真气,胸口一阵剧痛,再也难以支撑,蓦地向前扑去。

婵娟吃了一惊,急速向前一冲,用力抱住他的腰,将他撑回到石床上,这才仿佛被抽干了全身力道似的,静静地一动也不能动了。

他无力地靠着婵娟的肩头,待剧痛缓缓退去,才顺畅地吸了一口气,轻道:“我不是故意戏弄你。”怀里的人悄然无声,令他心内更加愧疚,于是又开口道:“我骗了你这么久,你要气我也是应该。”

越是表面温顺乖巧的人就越有一副固执脾气,他暗暗叹气,不晓得她要不要听他解释?

“我带着寒儿下山寻师兄师嫂时才十三岁,也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后来一是受梅姑娘追击,二是四海漂泊确实多有不便,就常常易容改装,近十年来,最常扮的就是中年文士,我已经习惯得……快要以为我根本就是那么老的人啦。”感觉腰上的手臂稍稍收紧,知道她在听,不由微笑了下续道,“况且,我不得已收了两个比我年岁还大的弟子,心里难免有些不自在,扮成中年人,好歹叫我心里好过些,你不晓得,我十六岁时就有个胡子花白的老头儿喊我师父时,我心里有多窘。”

咦,她身子轻颤一下,是不是在笑?

“假胡须贴久了,还会长疹子,没治愈就又要再乔妆,所以它反反复复老是发作,害我有时连觉都睡不安稳!”他苦恼地想要搔搔又在作痒的下巴,怎奈身上却连半丝力气也无。

“那个药……你还有没有?我的东西全被搜光啦,可是现在又痒得很。”希望她心软一软,别再闷不吭声地让他心慌了。

一只小巧的药盒悄悄放人他掌心。

他无奈地笑笑,现在的他连药盒都握不住,更别提打开盖子涂药了,但眼下看来,只要婵娟不再怪他就好,其他都不重要。

他闭上眼,静默半晌,忽觉一只纤细的指尖拈了药膏在他下巴处轻柔涂抹,沁凉的触感舒服得令人忍不住想深深喟叹。

“我……我真是多谢你。”他柔声道,看她专注地盯着自己的下颌,睁大的眸子里却有水气氤氲不散。

唉!她没哭,是不是表示她还不算太气恼?

“你为什么……说你叫屈平澈?”她终于指控了,只是娇软的声音听起来气势不太强。

“这个我可没说谎,我姓屈名恒字平澈,只是字少有人称呼。”他小心翼翼地答。

“后来也没说。”

委屈的语气令他愧疚不已,“刚一见面,你就自承是我徒儿,我怎么敢说?”还猜他是个胡子长长的老爷爷,他已经很好心地给了她正确的形象描述了呀!“况且,我大你不过十岁,一路同行不大方便,自然更不能说,你说是不是?”虽然自觉心境苍老得足以做她爹,但实际年岁毕竟相差不多,若不易装,只怕难免惹人闲话,同时也是为了不叫她尴尬,他的用意明说了,不知可否令她释怀?

难怪庚娘称他“小表头”,对他收徒不以为然,二十多岁的人收个年届花甲的弟子,的确有些怪怪的。

婵娟收好药盒,正欲起身,却见他身子软软地向前倾倒,忙用肩头撑住他胸口,然后架起他半边身子,自己缓缓在他身侧坐下。

“你别气我好不好?”屈恒轻侧脸,看向她白净秀丽的面颊上,长长的睫毛半垂着,遮住她水汪汪的纯净眸子。

“我不气。”她轻轻咬了咬唇,“是我笨。”

“呃……”

“我明明觉得像,却仍是没看出来。”

他轻咳一声,帮她申辩:“那是因为你从未抬头仔细瞧过。”她胆子太小又害羞,像只兔儿。

“连声音也没听出来。”她继续检讨自己。

啊,那倒是她粗心了,他可没试着用另一种声音说话——因为太麻烦,而且欲盖弥彰。

“这……其实也很少会有人想到。”

“那次相遇就应该起疑。”这句话声音极小,是含在嘴里咕哝的。

呃……那个,纯属巧合,纯属巧合!

他不小心听到,立时有些脸红。要不是衣服碰巧掉进水里,倘若放在岸上,她绝对能够认出来,说不定还会立刻吓得逃之天天。

婵娟抬眸斜望他,心中犹犹豫豫,不知该称呼什么,是叫师父呢,还是屈大哥?

她一月兑口:“师父!”自然而然地叫出来,随即心头一凝,唤了此声,这一生一世都该将他视若师父了!

“是我不好,害你受伤。”酸涩涌上眼眶,一颗晶莹的泪珠蓦地滑落。

屈恒却微笑着凝望她。

“婵娟,你可曾听说过鲛人?”

“鲛人?”

“是啊,相传东海深处有鲛人,白天织绡,暗夜里浮上海面幽幽歌唱,闻者莫不销魂。”

她好奇地歪头问他:“什么是鲛人?”

“上身是美貌的姑娘,双脚却是鱼尾。”屈恒顿了顿道,“传说,她的泪水能化成珍珠,价值连城。”

“真的?”

他唇角含笑,闭目遥想:“当时在江里网中,我启忖难以月兑身,却见有个女子随波而至,执匕破网相救,那时,我以为我看到了鲛人。”他言语轻缓悠然,气息轻轻拂在她鬓边,让她的心怦怦地跳起来。

“我……我可不会唱歌。”知他变着法子夸赞,婵娟不禁羞涩无措。

“那有什么要紧。”屈恒睁眼,目光下移,落在她细女敕面颊上的晶莹泪滴,轻轻笑谑,“喏,珍珠!”

她“哧”地破涕为笑,手背迅速抹掉泪水。

“你笑就好啦。”自感恢复些许气力,屈恒费力地盘膝,柔声道,“我要运功调息片刻,你若累,就睡会儿,我靠壁坐,不会占太大地方。”

正沉浸在仿佛与青莲酒楼那夜相同话语中的婵娟稍怔愣一下,“我睡地上就好。”

“不可。”他闭目轻答,“山洞潮湿寒凉,睡地上会生病。”

“哦。”看他已坐稳,婵娟慢慢起身,走到粗大的红烛前,出了半天神,又转头回望。

床上的人面色苍白,略有些憔悴,静静地打坐调息,温和俊逸的脸上映着微闪的烛光,平静而安详,没有丝毫浮躁与怨意。

她痴痴凝视,世上怎会有这样平和宽容的人呢?十几岁飘泊天涯,抚育稚儿的日子不但没令他心生怨怼,反而历练出远超出年龄的沉稳与沧桑,她的心像开了个口,暖暖的温流款款泄出,微漾着渐渐溢满心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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