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经有云:“西北海之外,赤水之北,有章尾山。有神,人面蛇身而赤,直目正乘,其暝乃晦,其视乃明,不食不寝不息,风雨是谒。是烛九阴,是烛龙。”
唐草薇摇摇晃晃地走进浴室,打开水龙头。
水声“哗哗”。
他召唤了烛龙,那是一种和胶一样辟邪的神兽,不过这种兽和胶不同,它在现世中并不存在,只听从召唤的力量而现身。
一滴血滴入正在装水的浴池里,慢慢地散开,突然“咳”的一声,浴池的水面起了一阵轻颤,浓郁的血液缓缓沉入浴池底部,那层鲜艳的殷红在扩散。
凝视着自己的血,横起手背慢慢地擦嘴角。
死——到底是什么滋味?
“咳咳,咳咳咳……”他慢慢伏倒在浴池旁边的瓷砖上,齐腰的黑发四下流散,红到了极限变黑的血液顺着浴池的边缘滑进水里,也滑进下水道。
已经不能进行召唤仪式了吗?原来如此。唐草薇以沾满血污的手背再次擦拭溢血的嘴角,果然……从七十年前从雪山救回李凤戾的时候开始,从他逆行了阴阳使用封灵术以后,这个不死的身体就开始受到天地自然之气回流正轨的反啮。
他是不会死的。
只是因此承受天地之气的反啮,也就没有完结的时候。
七十年前他从雪山发现李凤戾的时候,李凤戾的状态很完好,因为超低温和中毒,他的身体机能完全停止,如果能即时解冻的话,他说不定能活过来。唐草薇见过很多附带鬼魅灵体的古董,却从来没有遇到一个能复活古人的机会,但是雪山上条件恶劣,不可能有正确的解冻机械,而李凤戾已经暴露在空气中,不管是把他挖出来还是埋回去,都已恢复不了他原来那种低温密封的状态。
他对古董有收集癖,虽然他收集的古董没有一件比他自身更古老。眼前有一具可能复活的古人的尸体,那时候为何会决定使用“封灵之术”?理由已经不记得了,或者是因为好奇,或者是因为自负,又或者是因为想要一个同伴……总之,他以“封灵之术”硬生生把李凤戾的魂魄封印在他身体之中,造就了一个和他一样永远不死的人。
“封灵之术”停止了轮回之间的转替,禁锢了灵魂,违背天地阴阳相生相克有死方有生的规律。所以既然李凤戾复活重生,并永远不死,那么本该由李凤戾承担的那条轮回线就断了。这条断线上本有无穷无尽的人以同一个灵魂生生死死,阴阳交替,断去之后,这份阴阳轮替没有着落,移到了唐草薇身上。
唐草薇是一个不死人,李凤戾轮回线上的阴阳二气回流轮替要是移到别人身上,和他原本的轮回叠加在一起,那人必然生生世世夭折,即使侥幸长大命运也将极其悲苦:但是这二气回流移到唐草薇身上,他是不死人。也就是说,他也不可能参与轮回,所以阴阳回流只能消磨他的气,反啮他的身体。
使用“召唤之术”,让石朱蛾引烛龙之火回烧木法雨——他闭上眼睛,打开喷头让水流冲掉他满身血污,满地的清水和着血丝绕着下水道口打转——果然太勉强了。
白鹿车站。
突然空气中起了一丝微妙的变化,四散奔逃的朱蛾渐渐往同一个方向飞去,已经吃下一百多只朱蛾的胶停了下来,和李凤戾一起望着石朱蛾飞去的方向,过了一会儿胶渐渐化为桑菟之,“怎么回事?”
李凤戾微笑的表情缓缓变得有些郑重,“我想,或者我们被愚弄了。”
桑菟之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眼角眉梢笑得淡淡的,“怎么说?”
“他要杀的只是绿章不是吗?”李凤戾很快恢复了清雅从容的神情,“那么他把几百只朱蛾放到距离风雨巷四公里的白鹿站做什么?”
“做什么?”桑菟之勾着眼角笑,“声东击西。”
“回去吧,异味馆一定有事。”李凤戾整了整衣服,“我先走,你乘公车回来。”话音未落,桑菟之只见李凤戾身上那外套的褐色微微晃了一下,人就已不在原地了。
啊!他指了指李凤戾原来站的地方,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呢,比起如何砍断别人的手骨,他更乐意学这个。
木法雨闭目静坐在唐川边。
身边有些宝蓝色的朱蛾在围绕着飞,突然微微一震,朱蛾起了一阵紊乱,纷纷振翅飞向远方。他表情平静地抬起头,严肃地看着星空,似乎朱蛾飞走对他没有什么影响。
有人打碎了宝砂。
是谁?
李凤戾?
他不认为唐草薇有这种能力,那个百年前的拔去他维生器械的人,再见的时候他已经察觉唐草薇因为逆天施术而正承受着阴阳二气的反啮。
即使是像他们这样人群里的异种,受到阴阳二气的反啮,最多不过百年,将会陷入假死状态,不会死,却永远醒不过来。
所以他不恨唐草薇,不必恨。
李凤戾却不同。
那个被施展了“封灵之术”的男人,一身武功,有不可理喻的“行侠仗义”的心,是他数千年来遇见的唯一具有对抗他的“力量”的普通人。
真的,很了不起。
还有那只血统不纯的胶——虽然很弱,但是那毕竟是胶。
正在他看着星空的时候,身边渐渐地出现点点灯火,翩翩向他飞来,一闪一闪地。
有人想要火烧石朱蛾?木法雨没有表情,那是不可能的,没有千度的高温不能火葬尸骨,也就不能依靠普通烈火消灭朱蛾。
带着火焰翩翩飞回的石朱蛾越来越多,有一只轻轻落在了木法雨肩上。
一阵剧痛!他蓦地睁眼震惊:烛龙火!抬头看向漫天飞舞的朱蛾,那星星点点的火焰难道——全部都是烛龙火?是谁有能耐召唤烛龙?唐草薇!
那个快要假死的人,竟然还能做出这种事!木法雨带着满身被朱蛾引起的火焰站了起来,傍晚时分在唐川边,他满身火焰熊熊,在河风中站得笔直。唐草薇——不愧是同类。
他走向唐川边打算跳进唐川熄灭身上的大火,一脚踏上唐川的堤坝,陡然天色大暗,刹那之间整个苍穹就似都黑了下来,唐川水哗然轰起一个惊天水柱,足足有几层楼高,一只浑身乌黑的东西从唐川里探了半个头出来,“咕噜”一声,把正站在堤坝上满身烈火的木法雨吞了下去。
“哗啦”一阵水声,串串巨大的气泡从水底涌起,那浑身乌黑形状像鱼的东西已经沉入水底,再也看不见行迹了。堤岸边河里泛起的大水漫过了十几米的距离,再退入河中,留下一层淤泥。
岸边星星点点飞舞的石朱蛾渐渐黯淡,一只一只失去光亮,过了一会儿,天空中再也没有飞舞的朱蛾,只有地上块块被烧焦的骸鼻的碎屑,丝丝散发着被火烧过的白烟。
而后天色继续变黑,整个城市仿佛一下子进入了黑夜,过了足足一个小时,这种黑才慢慢褪去,恢复了夏日下午六点钟的正常天色。
天色变黑的时候,唐草薇刚打开淋浴的喷头正在洗澡,所以他不知道。
跋回去的李凤戾刚好推开了异味馆的门,天色大黑,他抬头看了一下。
桑菟之还在车站等车,因为白鹿站朱蛾乱飞,公交车绕道,所以他不得不走了一站路去等车。突然间天色变黑,身边候车的女人纷纷流露出惊恐的神色,孩子们却兴奋得议论纷纷,他边整理自己的帽子边笑,其实女人和孩子也还是有不同的地方。
抬头看了一眼那天,这又是怎么了?他额头长角的地方在发热——就像大夏天看见麻辣火锅,虽然还没吃但是已经开始冒汗的那种热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