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咬穿足足有一个硬币厚的锦绣。顾绿章屏住呼吸,惊恐、不可置信、惶然、茫然一一闪过心头,这是什么怪物?锦绣下的宝砂蠢蠢而动,很快从咬破的缝隙中爬了出来,桀桀而笑,落在了顾绿章头顶。
“啊!”她跌坐在地上,那只宝砂却不飞走,仍旧牢牢地附在她头顶,开始往她头发深处爬。
“啪”的一声,唐草薇一手拍下那只宝砂,刹那之间那只宝砂倒反上来附在了他手上,仍旧桀桀地笑,蝴蝶般的六足深深地扎入唐草薇的掌心,极度鲜艳的血丝从六个点沁了出来,在唐草薇极度洁白的掌心上犹如六点红珠。
“先吃了你,再吃她会比较有意思。”宝砂的头贴近了唐草薇的手心,就在这时唐草薇五指扣实,“咯啦”一声出奇清晰的脆响,顾绿章看着那宝砂化作簌簌粉末从他指间跌了下来。
那只嚣张狞笑的鬼怪,竟然在他一握之间化作了骷髅。
跌在地上的是骷髅的碎骨,她震惊地看着唐草薇,不可置信他竟然能在刹那之间收拾了那只自以为是的鬼怪,他既然有比小桑更强的灵力和比凤戾更好的能力,为什么从来没有表现过?
“张先生,”唐草薇手里还握着一把骷髅的碎骨,“木法雨在哪里?”
簌簌从他指间落下的碎骨扭曲着声音,“他……
在……等……我……杀……人……“碎骨从指问落下,声音消散在流落的灰白色粉末中。
木法雨在等宝砂杀人,也就是说,他杀死张薄安取出骨骼制作朱蛾,然后散放石朱蛾在钟商市吃人,引走李凤糜和桑菟之,所达到的目的就是让这第二只宝砂到异味馆杀顾绿章。
木法雨失算的是:没有想到整日静坐好像极度缺乏行动力的唐草薇,居然能一手握碎吃人的宝砂!
“哼!”唐草薇看着地上那一堆灰白的碎骨,“宝砂一死,作为残骨的朱蛾会飞未,顾绿章,坐到床上去,放下床纱。”
她坐上床放下床纱,隔着淡黄色的纱幔,唐草薇的影像朦胧不清,只见他抬起手指在房间的四壁上画什么,一个圈、再一些曲线。她微微一震,虽然看不清楚,但是她是刺绣世家,这熟悉的图案一眼认了出来。
唐草薇在墙壁上画火纹样,以刚才被宝砂咬破的伤口上的血。火纹样是古画、刺绣、木雕中常见的纹样,代表火焰。
正在迷蒙之间,洞开的窗户和大门外已悠悠飞入了许多宝蓝色的影子,翩翩在唐草薇的屋子里飞,渐渐地越飞越多,她骇然看着床幔以外那些不断飞入的朱蛾,至少也有一百多只,仍然在不停地飞来。
钟商市上千只朱蛾都会聚拢在宝砂周围,它们本就是一体。
棒着淡黄色的床幔,石朱蛾似乎暂时没有发现她,只在纱幔外面飞舞,不少停在了唐草薇肩上、手上。她紧紧蹙着眉,小薇面对着这几百只石朱蛾,他虽然不是普通人,但是真的会没事吗?
突然飞入房间的朱蛾渐渐地亮了起来,她惊愕地发现那些宝蓝色的幽光一点一点地亮了起来,像灯一样流散着橘黄色的光芒,接着她闻到了淡淡的臭味,就像头发被烧焦的味道——那些朱蛾起火了。
奇怪的是起火的朱蛾并不立刻恢复骸鼻的形状,仍然翩翩在飞,在房间里绕了几圈,唐草薇把宝砂化成的碎骨从窗口撤了出去,石朱蛾跟着碎骨飞,翅膀上还带着火焰,流离缥缈。
几百只石朱蛾轮流地在唐草薇的房间里转了一圈,每一只翅膀上都带了火焰,然后随撒出窗外的碎骨飞走,那情景让顾绿章看得目不转晴。诡异的画面,几百只吃人怪物和一个永远不死的男人。就像在举行仪式一样,点点幽蓝在房间里绕圈,然后带上火光,飞走,旧的飞走了新的又从窗口进来,再带上火光,再飞走。没有丝毫声息,唐草薇的手停在窗口,碎骨从他指间不停地往外流泻,当所有的碎骨撒完的时候,最后一只朱蛾带上火焰,飞出了窗口。
这是什么法术?她等朱蛾全部飞走以后撩开床纱,怔怔地看着唐草薇,“小薇。”
“放下床纱!”唐草薇骤然看见,大喝一声冲了过来,她大吃一惊,手一松床纱落回原位,猛地屋里的光线大亮起来,就像房间里多了一个太阳,她坐的床铺的四角“格啦”一声爆响,床幔自行燃烧起来,床幔一烧,她猛然看到屋里多了一个东西!
一只赤红色的大蛇,那蛇一双眼晴出奇的大,刚刚睁开了一线,在它眼前半米处的东西已经化为焦炭,那大蛇的眼睛竟然比火焰还炽热!唐草薇在她失手放下床纱的时候已经冲了过来,挡在床前一手按住大蛇的头,她听到他低沉地对那蛇说了一句:“闭上眼睛,回章尾山。”
赤红色的大蛇刚刚睁开一线的眼睛缓缓闭上,渐渐消失在房间里,同时房间四壁的火纹样也渐渐淡去,直至了无痕迹。
那是什么东西?朱蛾之所以那么安静,之所以会起火,都是因为那只大蛇吗?
“咚”的一声,唐草薇在大蛇消失以后双手撑地跌跪在地上,以右手捂嘴,呕吐了起来。
“小、小薇?”她再度惊跳,唐草薇右手腕处的伤口触目惊心地张着、流着血,苍白华丽的额头微微冒着冷汗,那双素来冷漠和毫无感情的眼瞳因为蹙眉闭了起来,背后笔直整齐的黑发滑落到脸颊边,滑落的瞬间带起了一丝零乱感。
“你怎么了?”
“啪”的一声唐草薇挥手把她的手打开,捂着嘴剧烈地呕吐,她惊骇地看见他呕吐的东西不止是早上吃过的粥,伴着丝丝黑血,那些血颜色和他伤口所流的血颜色完全不同,一则极淤黑,一则极鲜艳,怎么会有人身上的血是这样的?“小薇?怎么回事?刚才全部。都是怎么回事?你要不要紧?”
唐草薇突然吐出了一大口黑血,他从胃里的残余物吐到剩下郁结乌黑的血污,“如果会死的话,那就好了。”
那是——什么意思?她看着他缓缓抬起受伤的右手擦拭嘴角,那层浓郁的黑血抹拭在脸颊上才显出了它沉积到了极点的红,那原来还是红色的,只是就像是由好多好多的血堆积在一起、沉淀下来、经过太多的岁月所形成的废物。她又看到了那层笼罩在他身上的“病气”,那是一种无法描述的直觉,“小薇你,刚才到底做了什么?”
唐草薇披头散发双手撑地跪在地上,他慢慢睁开眼睛看着地面,看着地上那些血污,“把这些洗干净。”
“小薇?”她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发生了这样的事,他吐了一地的血,居然只说了一句“把这些洗干净”?
“小薇你吐了好多血,如果你好端端的我什么都不会问,可是你吐了这么多血,说这一句不够的吧?”她跟着他跪在地上,“至少告诉我你需要什么?”
“我是不会死的,把这些洗干净。”唐草薇撑在地上的手指抬起来的时候在光洁的地面上抹上了五指触目惊心的血色,“烛龙的火是除灵之火,将焚化所有应该焚化的东西。那个男人,无法再制作石朱蛾吃人了。”
“什么?”
唐草薇摇摇晃晃站起来,“把这些洗干净。我去洗澡。”
她惊愕至极地看着他浑若无事地走向浴室,小薇受了很重的伤!
但是他依然什么也不说。
地面上黑色的血污缓缓散开,一丝一丝殷红清晰地浮漫在眼前,她默默想了很久,终于轻叹了一声,没有追问,出门去提水桶和扫把,清洗房间里的秽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