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帝此刻已是意兴阑珊,传旨起驾,“罢了,回未央宫!”
长信宫?花蕊殿
“哼!这丫头是越来越放肆了!”王太后一拍几案,怒声喝道:“竟连哀家都不放在眼里!”
“太后息怒,安顺公主绝不敢对太后不敬,这……这大概是误传谣言……”班婕妤急切地为爱徒辩解,心中惶恐不已。后宫乃天下间最福祸莫测之地,流言即可杀人,浣春这孩子,实在太不当心了!
“班婕妤,”王太后冷冷地看她一眼,“哀家知道浣春这丫头是你的得意弟子,不过你在教她诗辞歌赋之余,多少也该教些礼仪规矩吧,可别仗着皇上宠她,就目无长上了!哀家能容她,未见得人人都能容她!你说是不是?”
“太后教训得是!”班婕妤深深低下头,恭敬地应道。
“班婕妤到!”
小爆女一声高呼,将沉醉于曲谱中的浣春拉回到现实世界。“婕妤师傅!”她欢喜地迎上前去,“今天不用服侍太后吗?怎么有空来弟子这儿?”
班婕妤勉强挤出一抹笑容,“好久设来看看你,太后今日到太庙斋祭,我就请旨过来了。”
“原来如此,弟子正想去长信宫见您,向您请教乐舞上的问题呢,”浣春将班婕妤让到长几前坐下,亲手奉上香茶,笑着说道。
班婕妤没有喝茶,只是拉着浣春的手,欲言又止,目光中充满担忧与焦虑:
“婕妤师傅,您怎么了?”浣春敏锐地察觉到班婕奸有心事,关切地问:“难道皇后又……”
“不,不是……春儿,这后宫是非纷繁,福祸荣辱,常在一言之间,平日要多加注意,切莫逞一时之快,以至招人嫉恨。你一向聪明,也不须我多说什么,自己小心着意就是。”
“嗯,春儿明白,多谢婕妤师傅提醒.”浣春微笑答应,心下冷然,灵芝事件必已传至太后耳中,太后也必是发了脾气,婕妤师傅方会有这番话。
其实她早在当日便已暗自后悔失言,身处深宫,步步皆险,十五年来,她一直谨慎言行,从不与人结怨,那日却不知怎地竟多起嘴来,事后想起也颇觉奇怪,更下定决心再不犯同样的错误。
“你明白就好。”班婕妤忧郁的脸上总算露出一丝笑容,“近来又有什么佳作,让为师品评品评如何?”
一旁彩云早捧过琴来,这琴高弦大肚,漆色斑斓,古意盎然,琴尾雕以古篆书“绿绮”二字,出自上代名家之手,是浣春六岁时皇上所赐,可谓稀世奇珍。
调了调弦,纤手一拨,流水般的琴声便轻柔地飘散开去。同时启檀口,发清歌,悠悠唱道:“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琴音袅袅,余韵徐徐,歌声婉转,如思如诉,一时间,整个阳和宫一片肃然,上至班婕妤,下至粗使宫女,都被这美妙的乐音陶醉,而沉浸其中怔怔出神,连往来燕子也敛翅落在枝上,侧头倾听。
曲罢良久,所有人方自神游中醒转。班婕妤欣喜异常,笑道:“春儿,你的琴艺愈发长进了,这曲辞可是你所作?”
浣春笑着摇头,“这曲辞是太子殿下前几日在宫外偶尔听到的,弟子甚是喜爱,试着配了琴谱。”
“能作出这等好诗,想必也是饱学之士。”班婕妤赞叹地点点头,还要说什么,忽听一个年轻爽朗的声音笑道:“诗好,琴好,歌更好!只有浣春你方能将这苜好诗表现得淋漓尽致啊!”
随着语声,一个年约十八九岁的锦衣公子步入殿来。
“太子殿下!”所有内侍宫女一见此人皆跪倒在地,班婕妤和浣春也离座行礼。
来人正是以定陶王长子身份嗣太子之位的刘欣,他向与浣春友善;抢前拉了她起身?口中笑道:“大家免礼。班娘娘,我知您一向最守礼教规矩,今日就请免了找拘束吧:”
班婕妤家知这位太子性情平易不喜虚礼,也笑了,“既如此,妾身不如早些告辞,也免得太子殿下见着我这个礼教师傅不自在!”一边笑着辞了出去。
出了门?又想到,浣春深得皇上宠爱,又与太子殿下情谊甚笃,连赵皇后也时时用得着她的精湛技艺,就算太后一时气恼,电应不至于会发作于她,自己真是有点杯弓蛇影了。
送班婕妤走后,浣春回到殿中,却见刘欣坐在几前,悬手比划着“绿绮”?却又迟迟不拨弦,不由笑间:“太子殿下这是做什么?”
刘欣闻言皱眉,“现在又没旁人,怎地还叫太子殿下?春儿,你明知我不喜你这般称呼.”
“欣哥哥,”浣春顺从地改了称呼,“今日是不是又有好诗拿来给我拜读?”
“怎么,没诗便不能来吗?”刘欣故作不悦地瞪她,“好个势利的安顺公主啊!”
“欣哥哥!”浣春轻嗔地娇呼一声,玉颊飞起两朵红云,秀美无伦的容颜更添艳色,教刘欣看得目不转睛,忘情地伸手握住了浣春的柔夷,低声唤道:“春儿……”
浣春眉头微皱,轻轻抽回手,不着痕迹地奉上香茶,“欣哥哥,请用茶。”
刘欣的失落写在脸上。春儿啊春儿,为何你不能明白我的心意,什么九五之尊,什么皇家血脉,在我眼里,都不及你双眸一顾啊……
“春儿的生日就快到了,欣哥哥今年要送什么礼物给春儿呢?”为打破尴尬的气氛,浣春故作好奇地问。
刘欣吸口气压下心酸,展颜笑道:“只要是春儿你想要的,我必定千方百计为你求得!”
“太子殿下金口玉言,不可反悔哦!”
“我何时曾说过虚言哄骗你。”刘欣板起脸做不悦状,眼中却含着笑意,
“那好,我要欣哥哥答应春儿,今生今世,永为兄妹,如何?”
刘欣霎时苍白了脸色?今生今世,永为兄妹!春儿,你是要用这种方式让我死心吗?原来在你心中,我只是一个血缘浅薄的兄长而已……
浣春垂着眼帘,不去看刘欣的脸色。刘欣的情深一往,她怎会不知,但皇室血缘,宗族礼法,岂容轻忽。父皇那日已有遣嫁之意,只怕便是一种警醒,地聪慧无双,见微知著,可不愿为此面被皇上猜忌。
这个宫里,刘欣的太子身份虽是个上佳的保护伞,却也是个危险的变数,她的未来,不需要变数!所以,他们只要兄妹的情义就行了。
“春儿,你这话……是真心的?”沉默良久,刘欣才怆然低问。
“字字真心。”
“好,如你所愿!今生今世,永为兄妹!”刘欣端起茶碗,仰头饮尽。
浣春抚掌而笑,眸中闪过一丝悲悯,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刘欣。“古人歃血为盟,今日欣哥哥却以茶铭誓,也算一桩佳话。从此咱们便是嫡亲的手足了,这才不枉我‘哥哥哥哥’地叫了这几年……”
春光烂漫,不知人间愁何限。
梦里暗惊,水流花落两无情。
四个月后
焉支山南?匈奴王帐
右贤王薛克汗坐在厚而软的毛毡上,看着手上这封由使者自遥远的汉朝送来的信,沙色的眉毛挑得老高。“王根吗?……”他嘿然自语着,“老狐狸啊……”
与那个汉朝的曲阳侯打了几年交道,深知此人的口蜜月复剑与老谋深算,不过,和王根合作也无非互相利用。他想借自己的匈奴大军夺取刘氏天下,自己何尝不存着吞并大汉的野心?
自从呼韩邪单于迎娶汉朝公主昭君,成为汉家女婿,三十余年来,匈奴王族一直维持着与汉朝的和睦关系,甚至约束其他各部贵族不得与汉开战,自己早已心怀不满。这十数年来厉兵秣马,就是在等待时机。如今坐拥七万铁骑,再得王根内外配合,灭汉又有何难?何况汉朝此时人才凋零,朝中无能征之勇将,国库无备饷之钱财,根本不足为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