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好了。”
他满足地长叹一声,伸出保养得极白女敕的手,夹起一块豆腐,放进口中。
丙然是最上等的豆腐,鲜女敕柔软,将鱼的鲜味全包裹进去,浓而不咸,入口即化,好吃,好吃!
他向擒昆虽说是江湖中人,但那些江湖汉子哪里及他潇洒快活?他温柔地看了看自己的手,修长洁美,和他略带威武的外貌其实不太相符。自己的荣华富贵,全在一双手上。
“爷!”门外随身侍从向春在喊。
“什么事?”平静的语调压抑着三分怒气。向擒昆一向的规矩是吃饭时不可有人打扰。正在用餐时,若是三心二意,脾胃受损,长久下去,于身体无益。向春一向跟在他身边,对他的诸多规矩了如指掌,但他仍前来通报,想是有紧急的事情。
“爷,门外有人求见。说是有事求爷。”向春是四十余岁的中年人,穿着锦衣,恭立于门外。
“有什么事,等我用过饭。”向擒昆是江湖上有名的百晓生,天下之事,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江湖中多的是人挤在门口,向他求教。他若是个个都见,不分早晚,还不把自己给累死了?
“爷……”向春迟疑道,“爷还是见见他们吧。”
“为什么?”向擒昆冷哼道。
“爷还是见见他们吧。”向春重复说。
向擒昆终于觉得不对,亲自挑起帘子,走到阶下,凝视向春。
这一看他大惊失色,向春神色呆滞,面上全无表情,只是反复呢喃着:“爷见见他们吧。”
向擒昆暗想,据说有一门极阴邪的功夫,叫摄魂大法,被此法所迷之人都恍惚忘记一切,只有施法人施加给他的暗示。不完成任务是决不苏醒。难道今日有会此法术的人找上门来?向擒昆身上一凛,不知是乍从温暖的房内走到滴水结冰的屋外,还是别的原因。
“好,我就去会会他。”
顺着抄手游廊往前厅走,刚到门口,他踌躇而立,不知道对方到底意欲何为,要知道他向擒昆不但知道江湖上厮杀恩怨,连江湖儿女闺阁中不欲为人知晓的丑闻也所知甚多。若被人以摄魂大法控制住,将所知道的一切竹筒倒豆子一样全兜出去,他向擒昆还有命在?思量再三,他方要提脚进门,就听见女子的声音。
那声音说不出的好听,轻细纤柔,听到耳朵里说不出的受用。
“你给我滚下来。”那女子说。
厅堂的横梁上挂着几盆兰花,是异域的奇种。严冬时节吐芳绽蕊,打过蜡一样绿油油的细长叶子从梁上垂下来,袅娜如少女的腰身,形成天然的屏障。
那女子就站在兰花下对着房梁说道。
向擒昆初以为房梁上躲着人,他心道,果然是邪恶妖人,还没向主人问候就急着上梁了。刚刚要说话,眼睛转到兰花上,整个人怔住了。
那人悬在半空中,一只手按着兰花叶子,另一只手轻轻抚模着半开不开的小花,口里还说着:“这是什么花?我竟然从没见过?”
异域幽兰何等纤细娇贵?但向擒昆顾不上怜惜兰花,他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江湖上轻功卓绝者甚多,他也算见识广博。立于片叶飞花之上的骇人轻功已是世间难寻,而他非但不是稳定下盘,双脚点地,而是单手按在兰花之上。花叶轻轻蠕动,他亦是随风叶轻摇,竟仿佛身轻如飞絮。从他进大厅到呆立于梁下一段时间里,他就静静吊在那里,动也未动。
轻功是借力施力的,片刻在草丛上掠行数丈固然厉害,但动也不动的凝固在一处更是困难。此人的内力修为显然已入化境。
向擒昆凛然,恭敬地说:“这位公子光临寒舍,不知有何贵干?”
那人从兰花上轻飘飘下来,衣袂飘飞如仙人。他微笑着说:“怪好看的。”
“什么?”向擒昆愕然。
那女子走上前来,说:“他是说,贵府的兰花非常漂亮,真是怪好看的。”
“原来如此。两位抬爱了。如果这位公子喜欢,我就送一盆给公子。”
那年轻人喜笑颜开,问:“你真的要送给我?”
“我向擒昆说话一向说一不二,公子喜欢,尽避拿去。”这位公子衣服朴素,大冷天只罩了件皮背心,背心上毛色粗黑,显然不是名贵裘皮。但这丝毫不损害他的容色。那种华贵是从内散发到外的,与服饰无关。他的容貌更是清隽秀雅,飘逸出尘。只是微微笑着,就让周围侍女移不开眼睛。
向擒昆见惯江湖上某些世家子弟,外表温文尔雅,一言不合就可以拔剑相向。仗着家势,肆无忌惮,横行霸道。眼前人不但微笑时俊秀文雅,而且有种说不出的温和之气,但他的武功显然高得可怕。
“对了。”那男子一拍脑袋说,“我差点把正经事忘记了,我今天来要借你的脑袋一用。”
向擒昆脸色大变,支吾说:“这个……脑袋……”
要知道他于各地都有情报探子,天下之大,可以说没事儿是他不知道的。每年一期江湖排行榜出炉,多少英雄豪杰争相目睹,各武林世家都要给他百晓生面子。再加上他爱惜羽毛,所以他的武功实在是稀疏,看到这人伸手模自己的脑袋,好像真在掂量如何将它取下来留作已用,汗水直冒。
“向先生,他的意思是,您见识广博,世间万事,尽在掌握之中。他有些事情要请教于您。”他旁边的女子不卑不亢地说。
向擒昆一向欣赏美女,此女子清而不媚,不施脂粉,天然妙曼,容色动人。他不由多看几眼,问:“你是……”
“我们是谁并不重要,但我们想问的是很重要的问题。请向先生安排清净地方,我们好好谈谈。”
“这……”他刚要推月兑,见那少年公子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那双眼睛在他身上转了一转。
那是双多么美丽的眼睛啊。狭长深邃,如梦如幻。只是眼波流转间,仿佛有万种情思在其中蒸腾酝酿。他只是看了看那双眼睛,就神魂颠倒,几不知身在何处,又要去向何方。
魔眼勾魂!
迸老的词语跳入脑海,是在哪本古籍中看到过?一想起就浑身发抖,凛然不安。他一定忘记了很重要的东西。什么人,能练就勾魂的魔眼?他浑浑噩噩,将藏在手心的钢针用力一刺,剧痛席卷而来,他顿时恢复神志,微笑着说:“我日常读书的地方倒很清幽,两位请随我来。”
真是疼死了!自己的肉就不知道轻一点。他埋怨自己,在前面带路。
邢枫见他竟不受青湖魔眼迷惑,心说这江湖人称百晓生的人果然还有两下子。走了半晌路,才发现青湖没跟上。她只得折回来找他。刚走回厅里,就看见青湖在侍女堆里说笑。
“公子是哪儿的人啊?”
“山里人。”
明明是实话,几个俏丽的小丫鬟笑得前仰后合,一个年长些的吃吃笑着说:“我不信。”
“我又没骗你,为什么不信?”
“你们这些公子哥儿,都是骗死人不偿命的,我才不信呢。”另一个瓜子脸吊梢眉的妖俏小泵娘说。
“我真的是刚从山里出来。什么见识也没有。”青湖正色说,“尤其没见过像你们这样漂亮的女孩子。”
丫鬟们哄笑,还有轻佻大胆的上前模他的脸拉他的手,说:“那你身边那个姐姐是什么人?你的侍妾?还是未过门的妻子?”
青湖眼中掠过怨毒憎恨的神色,一字字地说:“她是我的仇人。”
邢枫停在门口,他刚刚为人,对什么都很好奇,一路上闹出不少笑话。两人说说笑笑地到了百晓生家。她原以为他已经将过去淡忘了,没想到他不但念念不忘,还懂得掩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