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听席上迟衡与方修罗对看一眼,同生感慨。细节调查取证周详严密到这个地步,足见邢仪非之可怕,司寇不妙了!
剩下的时间司寇传唤了一打以上的证人,大多是朱胜伦以前的同事、邻居、朋友亲属,而关于他的为人,这些朋友熟人都交口称赞他是一个善良诚实的人,很难想象他会杀人。邢仪非在此过程中并没有提出问题,直到一个慈善机构的负责人说明他们会收到朱的定期捐款,她才站起来问:“请问贵机构对捐款人姓名是否定期对外公布并致公开感谢信?”
证人回答:“是,不过捐款人要求保密则不会。”
邢仪非再问:“被告有过保密姓名的要求吗?”
证人摇头:“没有。”
迟衡微微叹息一声,邢仪非果然不肯给司寇一丝一毫的机会。人在世上怎会只有一副面孔,当然会做善事也会做坏事。司寇想让陪审团对朱胜伦存下一个正面的形象,进而相信他精神失控才会杀人,而邢仪非短短的两句话,就将朱拉回凡人行列,暗指他做善事为赚取名声,司寇精心打造出的效果立刻掉价。
稍后法官宣布:现在已到法庭午休时间,该案延至下午两点继续审理。被告押回候审,休庭!
中午时分法庭附近的餐馆爆满。一间咖啡馆里,迟衡、华夜、圣小婴聚在同一张方桌旁聊天。就专业而言圣小婴是外行,她首先问华夜:“这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像双方都蛮有道理。”。
华夜看了一眼迟衡,这才慢条斯理地说:“朱胜伦不符合所谓典型暴力罪犯的类型,司寇宣称他是因为酒精和毒品的影响而暂时精神失常,私下里说,我觉得事情应该就是这样。他案发前不久开始吸食天使尘,杀人的时候可能已经完全神志不清,所以后来才不记得对庄艾薇做了什么事。但是他找上她并且应该是诱骗她开门进人,这很难追究当时他到底是不是存有报复的心理。”
圣小婴说:“你是说司寇能赢?”
华夜出乎意料地摇头,“司寇可能在许多方面取得对被告有利的成果,但是他缺乏能扭转全局的决定性因素,而这种因素却是不可能从法庭上获得的。这个他自己其实应该明白,但显然困为个人原因被他故意忽略,他要试图以人力回天意。”
圣小婴尽力维持耐心,“那你认为,能决定全局的因素是什么呢?”
华夜再摇头,“我不知道。”就是政治背景啊,他心里想。
迟衡有意无意地看了他一眼,眼角眯了眯,倒没说什么。
废话!圣小婴决心再不同他讨论一个字,转头问迟衡:“你觉得呢?”她混迹道上,两人曾经相识。
迟衡无可无不可地回答:“你家老公英明神武,正的反的全都说完了,我还有什么可说的。”
华夜愈发觉得此人很上道,正要夸赞,圣小婴已经瞪向他,“喂!什么老公老婆!乱讲话毁我清誉,小心烂舌头!”
华夜的微笑僵在脸上(他前日第101次求婚再度失败),迟衡倒是转过头,对他展开一个大有深意的暧昧笑容。
休息室里,司寇紧张地工作,最后确定辩词,做完之后才发觉饥肠辘辘起身出去填肚子。刚刚踏出休息室大门,邢仪非正好准备进来。两人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发现彼此正互相对视,好似中了定身法一般双双僵在那里。
邢仪非刹那间有些手足无措,虽说公私分明,但现下于公于私无论哪种面貌对他似乎都不大妥当。迟钝如她也能看出他虽看上去坚毅如磐石,眉间眼底却是心力交瘁疲累至极,还是忍不住问:“你……还好吗?”
司寇近距离看着她,可能一时感慨万千以致瞬间脑子里全是空白,听到问话才回过神。你还好吗?这个时间这等地点这种情势这句问候听起来实在有说不出的讽刺,然而她是真的很关心地在问。他看得出来,可惜却没办法回答。深深地注视她一眼,司寇转开目光,拔腿就往外走。
就这么,擦肩而过,两人都未曾回首。
☆☆☆
下午开庭,就场面上而言,简直激烈到混乱,因为在案发时朱胜伦是否精神失常的这个关键问题上,控辩双方都请出一堆专家,拿出各自相反的鉴定报告。争论到最后朱胜伦有没有精神失常很难说,陪审员和旁听者倒都有些精神错乱。
这次超级辩论终于结束时,所有人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个个疲惫不堪。再辩下去难保庭上真会有人精神失常(朱胜他本人倒是一副心平气和宠辱不惊的样子),惟二例外的就是司寇与邢仪非,这两个人是辩论的漩涡中心,而现在看起来居然仍是神采奕奕光鲜亮丽,甚至比刚开庭时还要斗志昂扬精神百倍……所谓王牌的战斗力大概就在于此吧!
他们还有最重要的结案陈词。
首先发言的是辩方律师。司寇站了起来,深吸一口气,开始陈述。
“我的当事人是一名警察,由于职业原因他们要面临比常人更大的生理和心理压力,统计数字说明警察中精神疾病的发病率和自杀率都是社会平均值的三倍,所以他们在遇到难以承受的悲剧打击之下完全可能因为压力而造成精神崩溃。朱胜伦警官忠诚服务二十余年,一向是奉公守法、行为良好的优秀公民,然而在遭受家庭惨剧之后他不能排解精神重创而酗酒、吸毒,再度加重其症状,最终在见到记者庄艾薇时精神完全失去控制酿成不幸。”
司寇停了下来,看看法官、被告,甚至扫过公诉席上的邢仪非。他的声音在法庭上一向是一项武器,连贯绵延,天顶下回声悠然,饱含幽深柔韧的感情,几乎像布道的牧师,有一种魔幻般的说服力。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正视着陪审席,“这是所有人与整个社会的悲剧,我们无力改变,但我们可以避免这个悲剧继续错误地延续下去。朱胜伦需要的是人道的治疗而不是更加残酷的惩罚!”
司寇坐回座位,只觉筋疲力尽。他做了一切,剩下的就是等待结果了。
邢仪非站起,沉默片刻,然后清晰、冷静、自信、一字一字地说:“那天早上,被告有预谋、有计划地来到被害人家中,冷血、残忍地执行了他的报复企图。他不能替自己找借口,因为我们不会因为罪犯有破碎的家庭就赦免他们的罪行,同情罪犯就是纵容犯罪!庄艾薇被残酷的夺去生命,然而她可以期待正义得到伸张,凶手必须付出代价,而那个凶手就是他!”邢仪非猛然指向被告席上的朱胜他,所有人不由自主地看过去,朱从头到尾波澜不起的脸上竟也显出一丝慌乱和下意识的躲闪。
“难道还会有比这个更公正的裁决吗?”
全场鸦雀无声,只有邢仪非凛凛的声音在法庭内回荡,余音绕梁。
陪审员退庭,商议结果。
等待判决的时间,旁听席上一片骚动,紧张的气氛令人坐立不安,而庭上的司寇和邢仪非仍然面无表情,冷硬得像两块石头。
陪审团进去了很长时间,显然存在明显的分歧,这给控辩双方都留下了希望,又更加惴惴不安……再漫长的等待总有尽头,终于他们返回法庭。为首的陪审员回答法官的询问:“法官大人,我们做出了裁决。”
“我们以五票反对,七票赞成,多数一致做出裁决:被告朱胜伦一级谋杀,罪名成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