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一只手搭住她的左肩,不轻不重,恰好令她无法动弹。“我真有那么差劲?”他轻柔的声音在她耳旁响起,像一阵风。她全身僵硬。
“好像离我越远你越开心。流苏,我对你做了什么让你如避蛇蝎?”
“王爷……龙章风姿,”她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小女子……岂敢高攀……”
“这种话我听腻了,”他丝毫不为所动,“换一个新鲜点的理由吧。”’
离他太近,脑子好像也同身体一样僵硬了。理由?他要理由就给他一个吧。“这个……人贵有自知之明,妄想不能得到的东西,下场都会很悲惨呢。”这个理由够委婉也够充分吧!
“同我在一起下场会很悲惨?”他的声音阴森森地传来,“这种感觉你从哪里来的?”
“不必亲身经历也知道呀……”
“原来在你心中,我的形象是如此之差啊!”他露出一个只能形容为咬牙切齿的笑容。
她不敢抬头,除了偶尔传来的噼里啪啦的木炭爆裂声外,屋里极静,她完全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因为距他极近,她能感觉到他沉稳的呼吸、比自己镇静得多的心跳。
是不是说错话了?他一气之下不会做出什么糟糕的事吧?……这一刻真是度日如年。
片刻后,他叫她,“流苏。”
她看向他,带着一点点壮烈成仁的意味。
“我留你在王府,你总该明白是为什么吧?”
这是询问还是威胁?她没有把握地想。是回答还是不回答呢?明白或是不明白,哪一个答案会更糟糕?他大费周章让她住进王府,又将欺君之罪轻轻放
饼,若说他对她没兴趣,那叫自欺欺人。但是,这种一时兴趣到底有多深?又能维持多久?她猜不出。想到这里,流苏的胸口涌起一股涩涩的感觉,呼吸也有些发紧。
“我明不明白,有那么重要吗?”她苦笑,生死操之在人,遑论其他。
他凝视着她的苦笑,突然放手;人也靠回椅中。“不明白就算了,”他恢复了悠然的语调,让她松了一口气,“反正……来日方长。”这话让她本能地头皮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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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早上,流苏起身梳洗时,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昨晚做了一夜噩梦,有燕飞宇、有白伶儿,也有蔚成霁,惊醒的时候已不知道枕巾上是泪是汗,之后再未能睡着。从今天早晨起,她必须面对那些女人。一想起这个,她的脑袋既昏且痛,为什么她的磨难总没有结束的一天呢?难道因为前十六年的幸福是偷来的,所以今日有此报应?
“还有两个月不到便是新年,歌舞升平,王爷一定期待着诸位的表演,所以才会令小女子来协助大家。诸位擅长什么乐器曲谱请报上来,若有需求但提无妨,我会尽力做好分内事。岁末国事繁忙,王爷自然无心娱乐,诸位就用这段时间好好提高技艺,到时大展芳姿,就是这样了。”
在西苑,蔚流苏如此解说自己的角色,看到美人们眼中的敌意退去了不少。人,日,果然容易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遣散众女,流苏正要回房,直觉感到左后方有一道冷冷的视线。转头,果然是白伶儿。
“王爷挂心蔚姑娘,特意命我来瞧瞧。我看蔚姑娘应付得实在很好。”
这么说你就是监工了?流苏月复诽,嘴里答地却是:“白姑娘谬赞。既然如此,乐器、舞衣以及其他零碎开支就有劳白姑娘了:”
“你开好单子交给账房就行。”
两人边说边走,到了一株梅树下时,白伶儿停住脚步,她也只好站住。“蔚姑娘,有件事不知你是否知道。正月里除了朝廷应酬,王爷从来不在城里。”
“什么?啊!”流苏措手不及,“那我刚才说的话岂不成了故意欺骗她们!大年下不在王府这算什么?”
“王爷不喜欢应酬。”白伶儿一副天经地义的口吻,“来京里两年都是如此,那些女人都知道。”
“她们一定会认为今年例外了。”流苏倒吸一口冷气,怪不得刚才她们那么快由怨变喜,“你明明知道,为什么不纠正我?”
“没有关系,”白伶儿的口气淡淡的,“就让她们这么以为好了。这些人无足轻重,你不必替她们操心。”
流苏欲言又上,只叹厂一口气。
“怎么?你可怜她们?”白伶儿很稀奇地轻轻一笑,“如果不是因为这些人是皇上和太后送来的,早就被遣散出府了。”
“我只是想,希望再失望,或许还不如一开始就没有期望。”这世上的倒霉人其实不止她一个,王爷也许不那么好当呢。很麻烦,但不也不会让人人都幸福。
白伶儿沉默下来,流苏随口的一句话似乎令她有了某些无言的感慨。
顺着白伶儿的眼光看过去,流苏看到梅树下一堆残雪,“你……喜欢雪吗?”没话找话,她试探地问。
白伶儿的眼神很复杂,“我生在冬天,据说就是小雪前后。”她的语气仿佛在说与她毫不相关的人。
蔚流苏一愣,白伶儿与自己一般年纪,连出生的日子也相隔不远。
“但是我最讨厌的就是雪!下雪的时候,到处都是白茫茫的,底下却不知掩藏了多少污秽和脏物。雪一化去,比先前更要丑陋十倍,这样的东西实在很让人讨厌。”
流苏大为意外,白伶儿居然会答她,而且居然如此答她,不知道哪一个更让人吃惊。“但是雪本尤暇,是其他东西弄脏了雪,反而怪罪于雪不是很奇怪吗?”
白伶儿收回目光,“你是这么认为的吗?无所谓,我那么想,并不一定要别人也非得赞成不可。”
两人的谈话到此结束,流苏觉得自己在短短片刻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了解白伶儿,又似是更不了解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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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的急转直下,超出所有人意料之外。
当初流苏抱怨自己毫无自由时,燕飞宇说了什么?“别傻了,我会让你抓住太好机会跨出王府然后一去不回?”
当时,她不由自主地心虚,近来这家伙如同神算子一般可怕。的确,她想过逃之天天,或者说自从被迫留下之后,就无时无刻不在想这个。但如果她逃跑的话,燕飞宇会不会真的上报朝廷令蔚氏诛灭九族?她无数次思考这个难题,却始终不敢真的去冒险。但自从那个嗳昧的晚上之后,逃跑的意念一日比一日浓厚,也一日比一日强烈。
妄想得到不能得到的东西,下场会很凄惨呢……那一日,她答的是实话。燕飞宇硬留她在王府,问她明不明白,她怎么可能不明白呢?他为她动心这实在没什么好得意的,那样的男人那样待她,他以为她真的是心如木石吗?感情这样东西如果是能想控制就控制、说不要就不要的话,她干吗还要逃走?
一见钟情、再见倾心、终成眷属,这样的传奇是很美,可惜世上并不都是传奇,燕飞宇可以纵意任情,她却只能小心翼翼、一步三思,这样的立足点本来就不公平。而且,这一年以来她努力构筑的“蔚流苏”的人生里并没有燕飞宇的一席之地,舍弃过去、重新来过,她还在心无旁骛地拼凑“自我”,偏偏就在这时遇上了令自己动心的男子,很难说是幸还是不幸。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她越来越没办法掩饰自己了。同他下棋会很开心,在他面前弹琵琶她会微笑,和他在一起时情绪会被他左右,更可怕的是他越来越能看透她的所思所想,这一切好像是太阳出来之后的白雪越融越快,让她随时有遭遇灭顶之灾的惊惶。即使动心又怎么样?有了心、动了情便是一生一世吗?她完全不相信。最好的办法就是一走了之吧!趁还没有铸成遗憾之前离开,不是很好吗?但是,他真的会一怒之下拿蔚氏全族出气吗?似乎不像,但她并没有绝对的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