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了一圈回到原点。只是,到底是燕飞宇以此为由威胁她不准走,还是蔚流苏以此为借口不愿离去,这一点,她拒绝深思。
在她成为王府挂名乐师后的第三日晚上,燕飞宇说:“你不是一直抱怨我把你关在这里吗?那么,明日襄阳王府私宴,你陪我一道去好了。我这样算不算从善如流?”
“可是……”她一惊之下勉强挤出理由,“我没有现成衣服,难道去给王爷丢脸吗?”
“我已经让伶儿准备好了。”燕飞宇回答,“你待会儿回房里试试吧。”
什么都准备好了才来告诉我!流苏冷笑,“王爷,我不过是府里的客人,没道理客人再去当陪伴的,我才不要去!”
白皙如玉的脸上气得微微有些发红,燕飞宇望着她,表情也跟着变得认真起来。
“流苏,”他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和我一起露面,真的让你这么为难吗?”
非常为难。就算是私宴,这样同他一起赴席,等于是昭告天下:她如传言般成了洛王的新宠,那么她日后行走世上一定会有无数麻烦,再回乐坊也会招来无数不怀好意的权贵子弟的觊觎。而燕飞宇的表情明明在说:他早巳知道她的顾忌,但他还这么做就一定是故意的了。他故意要逼她到穷途末路,承认她并不想承认、接受她并不想接受的东西。
两人面对面相视,他比她高出许多,居高临下,气势上极有压迫感,她觉得喘不过气。
“如果……我说非常为难,你会放过我吗?”她低低地说,语意双关,连流苏自己都很难相信这句话是从她口中说出来的,不像回答,倒像在哀求。这是不是表明她对他的拒绝已经到了底线呢?自己已经不能、不愿拒绝,所以才会请他放手……他会放手吗?
“不会。”他俯,额头几乎碰上了她的鼻尖。他的额头生得非常完美,天庭广阔,予人一种宽厚和自信的感觉……奇怪,这个时候她怎么会想到这些?不是应该心神不定心乱如麻吗?为什么她还如此冷静如此清醒?
“你到底在害怕什么?”他一字一句地问,声音却极低,以至于让她有了一种呢喃的错觉,“我是王爷,你是钦犯,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喜欢你,非常喜欢;你也喜欢我,为什么要骗人骗己?”
他是如此自信,自信于彼此的吸引。王爷钦犯、贵族乐伎都没有关系,他们只是纯粹的男人与女人。他珍惜她,所以从未想过要以权位力量去压迫她,他亦不屑为之,他对自己一向很有信心。他希望她明白,也乐于发现她绝不像表面那样无动于衷,但为什么她总想远离他逃开他呢?即使聪明世故如燕飞宇,也不能明白这一点。她不畏权势,也不惧流言,那她在担心什么、害怕什么呢?而他最缺少的,也许就是耐心。他已不愿再等,在这种嗳昧不明的情况下等。
他的右手拈起一缕从她额前垂落的黑发,轻轻拽住,“你怕我负心吗?”这是他现在惟一所能想到的理由。
这一刻总算来了,她想。脑中分外清醒。也许因为潜意识中明白这种暧昧的状态不会永远持续下去,也许她不过是在等待这一刻而已。
“不是。”她回望他,眼神清澈,两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怕负心吗?不是,害怕负心而不敢去爱,就像害怕死亡而不敢求生一样,已经“死”过一次的她,没有这方面的困扰。
“那我要你知道……”他的眼神很深沉,沉得望不见底,她有一种几乎整个人都要被吸进去的感觉,而他的声音里有一种一往无前的味道,“你、注定、是我的。”
注定?她以前也相信自己注定是蔚家的女儿、蔚成霁的妹妹,而相信这些的蔚初晴已经死了。但这一瞬间,她非常、非常想相信这种注定……就差那么一点点,她几乎要相信了。
他松开她的发,头再低下一点,彼此能闻到对方的气息。她一动不动。他吻在她的额头上,轻轻的,但是非常坚定,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的那种坚定。
眼眶发热,她闭上眼。这个时候,不应落泪。
颠倒迷醉的一刻,门开了,白伶儿端着茶盘出现在门口,并抬眼轻唤:“王……”眼睛却在一刹那间睁大,但茶盘居然没有跌落,足见白伶儿定力过人,但她握盘的手指已用力到发白。
时间凝住。
第五章
她不偏不倚,正好在那一刻进来,真的只是凑巧吗?
在一种前所未有的尴尬气氛中试过衣服,白伶儿告辞离去,但流苏忍不住如此想。那一刻看到的白伶儿的眼睛,里面仿佛飘着漫天大雪。
像白伶儿这种水晶铸就玻璃心肝的人儿,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白伶儿毫无疑问地爱恋着燕飞宇。如果没有自己,明天陪着燕飞宇赴席的一定是她。现在却要亲手为自己这个情敌准备衣物首饰,这会是怎样的一种心情?流苏没有所谓横刀夺爱的愧疚感,她在意的是白伶儿这个人,那种奇怪的冰冷就像北方的雪,令她畏惧。
连流苏自己也奇怪,她与死神擦肩而过,又有过那样的经历,怎么会对区区一个女子感到害怕呢?因为燕飞宇吗?不,这种害怕好像是天生铭刻在心底似的,以致于方才她根本没有正眼看白伶儿。不是不屑,而是——心虚。她们……真的没有任何关系吗?
心神转到燕飞宇吻她的那一刻。除了爹爹之外,她从未同一个男子如此亲近过。她能感到他的气息、他的体温,甚至他的心跳。看到镜子中的自己,双颊微赤,眼波流动,竟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妩媚风情。
燕飞宇……她十七年的生命,大部分的时光都是非常单纯的幸福。她识字、读书、弹琴、学画、学女红……那个时候,在春意盎然的暖暖午后,她也曾想过红帐流苏,陌生的年轻男子手持秤尺轻轻一挑,落地飘飞的红帕……
突然有一天,她的生活猛然翻天覆地,轰然倒塌。她开始逃跑、躲避、流亡,总是被生死、愧疚、良心这些东西纠缠,再也未曾想过曾有的春日午后的梦境。然而命运自有其奇特的地方。燕飞宇在这个时候闯入她的生命。情不自禁地,她已为之心醉。但是,为什么他们偏偏要相遇在此时此刻呢?
**dreamark**
她就是憎恶蔚流苏那副心虚的样子!
白伶儿冷冷的目光穿过紧闭的房门,射向另一端
院内的女人。蔚流苏为什么不表现得恃宠而骄,就像一般独占恩宠的女人一样呢?她可以毫不费力地应付这种女人,但蔚流苏凭什么在她面前摆出一副心虚的样子!因为她下意识同情自己吗?她白伶儿最憎恶的就是被人同情,特别是被情敌同情!那才是真正无法忍受的耻辱。
她看到燕飞宇以从未有过的认真与怜惜对待蔚流苏,她看到他吻着蔚流苏的那一刻脸上散发着的光华,而他看她时从未有过这种光彩。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已化为雕像,用冰铸成的那一种。手像心一样冰凉,她举起右手,手心中的玉微微发颤。
蓝田美玉在冬天不是温润凝滑吗?为什么她觉得比冰还寒呢?上面铭刻的“不离不弃”四个字仿佛刻意要与她的人生形成嘲讽的对照。
不离不弃……收养她的人说,她的生母与人私通,她生下三天就被遗弃。懂事以后的她发觉自己是一个工具,无论外表如何光鲜亮丽,工具就是工具,可以在用过之后毫不在意地丢弃。见到燕飞宇后,伴在他身边,她自认有如死灰一般的心居然在慢慢地复活,会发光发热,会心痛,会欢喜,会嫉妒,会……有了重生的希望。然而,仅仅五年,就要再次被遗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