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色艺双绝,什么名动公卿,说穿了不过是个为人献艺的乐伎罢了。名贵的是她的美貌、她的琵琶,而不是她这个人。半个时辰后,她就要在南安王府里为太妃寿辰演奏了。流云水袖、绮罗生香——这才是那些达官贵人们要看的东西。
“流苏姑娘!再不动身要迟了!”
“就来。”她再叹口气,起身。
**dreamark**
南安王府
今日是南安王太妃的寿辰,王太妃特意指定了乐坊的流苏姑娘人府献艺。她的琵琶名动京城,王侯公卿莫不欲千金一赏。
流苏走进,坐定。眼观鼻,鼻观心,神色一整,玉指轻搓。弦索一动,宛如玉响珠跃,鹂啭燕语,随之开口清唱——
“碧桃天上栽如露,不是凡花数。乱山深处水萦回,可惜一枝如画为谁开。轻寒细雨情何限,不道春难管。为君沉醉又何妨,又怕酒醒时候断人肠。”
拌声清雅,每一句都配了昆琶的韵节,时而如流水淙淙,时而如银铃叮叮,唱到最后那一句,琵琶声若有若无,缓缓流动,众人无不听得凝神闭目,心神俱醉。
丙然是名手!曲声方歇,座上掌声已如雷响起。不愧是琵琶技艺出神人化的京城乐坊第一人啊……很可惜,大部分座上宾并没有这样的感悟,真正的想法是——果然如传言一般是个大美人啊!
流苏在演奏的时候一如惯例地面罩轻纱,但那层比纸还薄的纱不仅遮掩不了什么,反而给她平添一种神秘魅人的气质。所谓色艺双绝.但并没有多少人能有如此高的音乐造诣来与她高山流水千古知音,但是,只要是男人,一定会目不转睛地醉心于她罕有的美貌。
短短数月之内,蔚流苏从无名之身到红遍京城,最后更俨然成为乐坊第一人,看来不是没道理的。“看”她弹昆琶的人远比“听”的人要多得多,当然,不论是看是听一定都不是等闲人——她面对的都是高官显贵、王侯公卿,也就是万万不可得罪的那一类。
如此佳人,怎可放过?荆阳府小侯爷谢鲲目不转睛地盯着佳人,色不迷人人自迷。何况他方才在席上又实在喝多了点儿……
“姑娘……留步!”
流苏站住,倒不是她听话,而是这个一望即知已经醉醺醺的富贵公子挡在正前方不肯让开。
近看佳人更是绝色,而且她微微蹙着眉,愈发显得人见犹怜。谢鲲堆起笑容,一只手也凑了过去,“好漂亮的美人儿,真是沉雁落鱼……不如跟本侯回府弹弹小曲儿……”
“公子请自重!”流苏一面避开那只不怀好意的贱手,一面特意提高声音说话。
“本公子自重得很,可一看到美人儿就……”谢鲲再往前踏两步,伸手要去模她的脸。
流苏不得不退后两步躲开,怎么还没人来?太妃做寿,王府不是应该热闹得紧吗?
也许上天听到了她的祈求,脚步声从前面过道拐角传来,接着便看到并肩而行的两个男子。她顿时松了口气,抬起头,求助的目光立即落到这两人身上。根据过往经验,是男人都不会对如此楚楚可怜的佳人置之不理,英雄救美正当其时!
丙然!那两位似乎也是年轻贵族的男子看到这一幕,齐齐停住脚步……但是,两人好像都僵在那儿了。
“流苏美人儿……”她再度打掉那双猪蹄,但是身子己然贴到墙面子。那两个人是瞎子吗?呆站在那里干什么?!
看到此处,两人中身量较高的那个总算有了反应。他一拍同伴的肩,微笑说:“有条疯狗在咬人呢!陈大人,您不管管吗?”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她听见。
被称为陈大人的男子被怕得震了震,迟疑地侧头看看同伴,有些犹豫,“这种事情还是您来处理比较好吧?”一脸为难之色。
“陈大人司掌监察院,这种事在您的职责之中啊。”那人悠悠然地说。
“啊!”
尖叫声终于让陈大人不再犹豫,大步走上前。那张大饼脸在逼上来之前总算被及时拽了开去。得救了!她松口气,方才的尖叫一半是因为那混蛋的爪子碰上她的肌肤,而另一半则是气急败坏——那两人居然站在一旁推来推去的,好像惩强扶弱是件多么为难、多么勉强的事,岂有此理!
“姑……姑娘,你,你设事吧?”流苏一抬头,就看见一张微微发红的脸,眼前这男人近看已不大年轻,大概是三十五六吧,脸上似乎写满了“正直”二字。她突然明白过来,这人不是勉强,而是害羞。
“没事,多谢大人援手之恩,小女子感激不尽、”她微微一笑,那被称为“陈大人”的男子顿时有些失魂,脸上的红色更浓了,这是个好人呢,那么另一个……她不着痕迹地向前望去,与那入的眼神碰个正着。
那人斜倚墙边,双手环抱,一脸置身事外的表情,只差手上没摇把扇子了。看着她的眼神兴趣盎然,虽没有明显的笑容,但微微上勾的嘴角明明白白地表示出“我在看好戏”。只一瞬间,她便牢牢记住这人的面容——混账的纨绔子弟!
见过王太妃,领赏,谢恩,流苏完美地重复这大半年来业已纯熟的流程。她很快知道了方才出手相救的男子竟是当朝监察院的御史陈敬和,三十多岁就能出任此职,这位大人的前途不可限量。但是,他那个同伴却不曾再见到。
出了府门,坐上轿子,她的精神终于放松下来。演奏琵琶其实颇耗心力,而最令人疲乏的却是应酬权贵,今日又更加倒霉地被人意欲轻薄,现在总算可以舒口气了。但是,不知为何,她总感到不大对劲,有一种模模糊糊的惴惴不安,认真地想来想去……一定是因为半个时辰前碰到的那个袖手旁观还看得津津有昧的不良男人了。回想起来,那人的衣着在满堂贵宾中并不突出,不过那副悠然的样子一看便知非富即贵,就是那种人才会习惯高高在上、狗眼看人低……
还是没有想出个所以然,她撇撇嘴,转头问身边的丫鬟:“小娟姐,下一场安排的是什么人?什么时候?”
小娟想了想,“就是明日午后啊。程当家说,这位客人非同寻常,据说是江南赫赫有名的大商人、大富豪,同姑娘一样也姓蔚,还很年轻呢!”
刹那间,蔚流苏的呼吸顿住了。她终于明白了早上那只乌鸭带来的是什么凶兆!
饼长的沉默让小娟有些奇怪,“怎么了?姑娘也听说过这个人?”
要是这辈子从未听见过这个名字该多好……她的手暗捏成拳,大冷天的,汗珠却一粒粒地沁了出来,“回乐坊。我要去见程当家!”
**dreamark**
当日黄昏·码头
冬日的白天总是根短,转眼就到了黄昏,天开始纷纷扬扬地下雪。临江的码头上,北风卷着雪花尤其凄厉,一盏一盏的灯也渐次亮了起来。
码头旁的小酒馆里一时客满、外面天太冷,又下着雪,等船接人的统统躲进这里。还好在这个天气出门的人不多,酒馆仍不算太挤。
蔚流苏又往角落里挪了挪。此时的她,绝对看不出与白天那个秀丽绝伦的琵琶美人有什么关联。长发梳成文士髻,画浓了眉,涂黑了面……都是为了扮成男人,这样的一个小蚌子男人才不会引入注意。其实她本想再粘上两撇小胡子的,又怕万一粘不牢掉下来反而弄巧成拙,只好作罢?码头这种三教九流龙蛇混杂的地方,一个年轻女子实在太引入注目。而她,无论如何都要在今天离开京城,上上之策,当然是乘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