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属于冬天的六个节气里,小雪是听起来最美丽的一个(个人认为)。每年遇到这一日,我都会有西方人盼望圣诞节下雪般类似的心情,本来“小雪”的意思就是“第一场雪”嘛。
之所以选择这个题目,是因为一年前来往南北,深深感觉到雪在江南与北方的不同。江南的雪让人觉得温柔可亲,而在北国,那种冰天雪地万里严寒的气势会让人不由自主地起了敬畏之心。说起来,小雪初晴固然是美景,但从这一日起,冬天的寒冷才要正式发威呢,它实在是很有双面性的一个节气,比如人生、比如命运、还比如爱情。
谈到这篇文字,说起古代,总让人想起英雄关人宝剑红粉,好的小说多不胜举,但常让我有一点小小的遗憾——那里面不是英雄大过强悍美人大过薄命,就是相反,总之强弱不公、阴阳失调,而我更喜欢看比较平等的爱情,所以这次虽然不能免俗地写了王爷、公主,但大力强调的,是他们因为彼此是彼此,而不是因各自的身份而相爱,也许不够荡气回肠,我却更倾心于这一种爱情。
就这么写了下来,最大的希望当然是除自己之外,还有更多的读者能够喜欢。
楔子
天底下的人事,果真没有十全十美的——凡在这一天看见蔚老爷子出殡的苏州人,都不免这么感慨一句。
蔚老爷子大名蔚慎思,是蔚家这一代的龙头。提起蔚家,不要说苏州,甚至在整个江南都是赫赫有名的。原因无它,蔚家乃江南第一豪门巨富,且慷慨大度,多行善事,人多称赞。
蔚家历代从商,家财虽丰,但也未必被人瞧得上眼。商人嘛,总扭着个“重利轻义”的名声,到底不如书香门第、公侯世族来得受人尊敬,偏偏蔚家这一代却出了一位大人物。三十年前,蔚慎思的胞妹蔚云湘有沉鱼落雁之姿,十六岁被选人宫,历才人、昭容、贵妃,备受天子宠爱。皇恩浩荡,蔚家因此门庭生辉,蔚慎恩更任过苏州织造之职,娶得当时姑苏出名的莫家美女为妻,婚后育一子一女。这样的人生,几近十全十美,然而世事自有其变幻莫测之处。
莫夫人生下女儿后便一直卧病不起,后宫中湘妃几乎与莫夫人同时涎下一位公主,可惜落地仪数门便夭亡了,湘妃抑郁而终,蔚慎思与胞妹自幼感情甚深,闻讯后哀痛欲绝,辞去官职,专心抚养子女。长子蔚成霁,精明决断,大有乃父之风;女儿闺名初晴,据说其美貌与其姑母不和上下,甚至似乎连命运也一般无二——蔚家小姐十六岁时竟然也被内廷选中!于是苏州人都说,蔚家专出贵妃娘娘。莫夫人听说女儿身登龙门,兴奋之下竟然大笑而死。可惜红颜薄命,两代皆同。蔚初晴在进宫前一个多月突患急症不冶。蔚老爷子向来对女儿珍若掌珠,爱逾性命,双重打击下一病不起,好歹拖了三个月便往归极乐。
所以蔚老爷产出殡时,扶灵的亲人惟有长子蔚成霁。整十产业庞大的蔚家,人丁之单薄令见者感叹——富贵如斯,亦不过如此。
这一天是历书上选定的日子,景和十三年阴历三月十二,出殡之时阴云密布,仿佛山雨欲来……
五月之后
据说人在将死的一瞬间,平生所有经历便会如电光火石般在眼前一一闪过,仿佛片刻间重历人生。
她睁大眼睛,面前湍急如奔马的河流越来越近,仿佛化作一个巨大无比的黑洞,要将她的生命毫不留情地淹没。从被踢下河岸到掉下去的这一刹那,她的脑中闪过的只是一个片段……
“爹,我听说娘又在哭了,为什么?今天不是我的生日吗?为什么每年小雪这一天,娘都会很伤心?她真的那么讨厌初晴吗?我不是她的女儿吗?”
“你娘……是为过去一件伤心事……总之你不要胡思乱想,初晴。”
“娘真的……很伤心,如果我不是小雪这天生的,她会不会高兴一点儿?”
“不准胡说!小雪是一年中最美丽的时节。小雪初晴,你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我的女儿可是江南最明亮的一颗珍珠呢!当年菩提大师批命时就说‘瑞雪天降,富贵无双’……说起来,你今天就满十六了,为父得开始替你物色一门好亲事啦……”
是年,她年方二八,艳冠江南……
爹,你错了呢……冰冷的水浸过她的身体、她的脖颈,最后是口鼻……小雪之后未必初晴,而是……真正的寒冬啊……
第一章
这个时候,她是世界的中心。
年方八岁的蔚初晴被包裹在层层锦缎貂裘之中,坐在暖炕上,虽然年纪还小,但已明显是个美人。今天是她的生日,爱女如命的蔚家家主从外地归来,带了十六箱各色衣物玩意,其中十箱全是给小女儿的礼物。
这位蔚老爷宠溺女儿的名声绝不在其“江南第一富商”的头衔之下,比如说初晴五岁时喜欢上了金鱼,一月之内蔚家便有了敢称江南第一的锦鲤池;初晴六岁习字,蔚老爷一口气延聘了三位翰林院前编修,来当连笔都握不大稳的幼女的西席(传为爱女之美淡的同时也成笑谈)……
一年之中生在小雪这天的女童何止千万,而叫“蔚初晴”的这一个一定是一出生便吉星高照……不过,世上本无完美的事,她的幸福也无可避免地有个小小的瑕疵。她,蔚忉晴,自满月时起便跟女乃妈、仆人居住在别馆,同蔚家本宅一个城东一个城西,其中的原因,据说是其母蔚夫人产后虚弱不堪,无法抚育幼女……总之,一年里她见到母亲及兄长蔚成霁的机会不过一二次。
兴奋之下,她再也不耐烦坐在屋里。外面纷纷扬扬的雪花仿佛拼命在向她招手,她终于不顾女乃妈的劝阻冲了出去。佣人们正要跟上,蔚慎思挥挥手阻止她们,却对一直沉默地坐在角落,身上散发着与这屋中温暖气氛格格不入的冷淡的男孩说:“成霁,去看着你妹妹,别让她调皮,”
十二岁的蔚成霁沉默地起身,独自走了出去。如果说初晴对蔚家本宅非常生疏的话,在这问别馆里,蔚成霁也同样觉得自己是个外人。
后院,初晴正在用力踢着一棵云松,于是上面的积雪纷纷洒落下来,在她的四周飘飘悠悠,她也很快沾染一身白色,雪落在脸上颈中,冰冰凉凉,很好玩、她开心地笑了起来,串串银铃般的笑声在院子里回荡,一转头就看见了那个有点,不,非常陌生的哥哥。
蔚成霁静静地站在院门处,看着她红通通的小脸、翘翘的小鼻子、黑白分明的灵动眼睛,还有笑得弯出漂亮弧度的小嘴儿,突然有了一点被震住的感觉。这个陌生的妹妹……他真的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会那么那么讨厌她,她看上去似乎挺可爱的。
初晴瞧着这个陌生的兄长,他安静地站在那里看着自己。这就是哥哥吗?守在一旁不阻止自己胡闹,却又让人很安心。即使很少见面,但是,兄妹就是兄妹。这一刻,她的心中溢满了天真的幸福感与新奇的满足感……有个兄长真好!
……
靶觉果然是会骗人的!她叹口气,将目光从窗外嬉笑玩闹的一对小孩身上收回。怎么会突然想起那一幕应该早被遗忘的往事呢?也许是触景生情吧!她觉得身子一阵发寒,下意识地裹紧了单薄的衣裳。绮罗绸缎很美,但一点也不暖和,这样的冬天却没办法多穿一件棉衣,谁教她现在是以琵琶技艺名动京城的流苏姑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