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德政还是虐政?她滴下眼泪,“累妳们困住多少青春…”
??秀娘正色,“监国此话不当。男耕女织,各有所司。耕者日夜操劳,筋骨敝败,织者夙夜匪懈,渐伤眼力。然一家温饱,合家团圆。各有所职…监国啊…”她恳切的膝行再拜,“我等都是平民女子,唯织是知。监国却有治国长才,安邦之能。切切保重凤身,我等些微心意即已得偿。”
??阿九仓皇的冲进来,“秀姐,秀姐!”她贴着耳边细诉,秀娘神情大变。
??“快!监国,这儿!”她低低嘱咐其它女孩儿,“快跟我来。”
??织坊巷道宛如蛛网,外人乍入不知东南西北。只见她敏捷的拉着木兰东拐西弯,喧哗的追兵渐渐听不见声响。
??“这儿去便是北城门。”秀娘推了推她,“监国,切勿回望。秀娘拜别。”
??她的思绪乱成一团,她这样骤然一去,织坊女子必定有祸。
??“监国!”秀娘厉声,“惜数十数百之命,安忘全东霖百姓生死不顾耶?”
??她咬牙转身,“若他日相遇,木兰当报此恩!”
??“监国啊…妳若记得不让东霖女子再遭丧夫失子之痛,即报此恩…”秀娘闪进巷道中。
??她走向北城门,守城的官兵错愕的看着她,马上收敛,“哪里人氏?做什么出城?”
??“丽京。往陈州访友。”
??守门将点头,“上面要我们追缉谋逆。书生公子还是快走吧。出了城万万小心,若是遇到了『东霖木兰』和『唐剑麟』,”他指指墙上几无相似的画像,“记得回报哪。”
??木兰凝视了他一会儿,“谢谢。”
??“别谢了,快走吧。”守将沉不住气。
??她匆匆逃离,知道剑麟安全,心下稍微安慰些。
??能去什么地方呢?夜宿客栈,她仔细思量,恐怕只能往静海寻羽林卫军,寻机出海到西岛暂避。
??西岛虽然是敌国,战后签署过和约,通商已久,这些年也算和睦相处。西岛岛主不是笨人,若是投靠他,他定会欢迎自己的。
??只是,真的要骨肉相残吗?
??木兰觉得茫然。自幼受圣德太子教诲,她一直将自己视为辅国之才。圣德太子还在的时候,她一心想当哥哥的辅弼。哥哥过世了,父皇轻视这个女儿身的东宫,又恼她屡次劝谏逆颜,索性将她丢去管羽林卫,她也自认自己应为将才,将来为国马革裹尸。
??父皇驾崩,遍寻皇储不果,她茫然不知所措,只好另立堂弟为主,压根也没想过自己可以入主紫微殿。
??或许,喜读史记的她,一直都恐惧为王为君这种必定的骨肉相残。兴帝再颟顸,究竟是她世上的唯一亲人。
??亲人…若是几个姊妹没死,大约她还有亲人在。只是…她们还活着吗?
??兴帝下得了手,她不行。
??抚着伤口,剑麟若看到这伤,又要骂我了。
??想到他,心里泛起一阵阵的暖意和酸楚。虽为夫妻,她却敏锐的感觉得到他的那一丝丝的介意。
??若是不经意提到璇,剑麟就会沉了脸,半天不与她说话。饶是她小心翼翼不去提及,剑麟反而会提起来,言下总是愤然不已。
??他爱我再深,也总是介意我非完璧。木兰唇角拉起一丝苦笑。这种爱…到底本质是什么?
??或许这些年日夜相处,剑麟无暇遇见他心仪的女子。此时专心一致,不过是无暇之故。她长于皇宫,自然知道君王朝三暮四,几年宠幸,等有更年轻貌美的妃子入宫,恩爱尽鞍流水。
??男子都是这样的吧?
??她望着菱镜里的自己,虽过摽梅,她仍风姿绰约,别有一番英气。但是,女子的青春逝去如斯,三五年后,丽色不再,剑麟会做如何想?
??之所以坚拒逃避,就怕有情反被无情误。没想到终究失心于他,反而要让他的疑心昼夜折磨。
??那不如一开始就无情无欲,当真与东霖同喜同悲,再无其它想望。
??若是如此离散,也是好事。她温婉的笑笑,如此一来,她终记着剑麟万般柔情,而不去记他对她有疑。
??这样好,这样好。她却无法解释自己的落泪。或许失去监国之责,她的眼泪也失去了堤防。
??正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却见轻烟在黑暗中缓缓的冒出来。这烟,带着微微的香气。
??迷香?
??她屏住气息,将铺卧弄成有人睡的样子,飞身上了梁。
??片刻几个带兜帽的人悄无声音的进来,几把刀剑纷纷砍向床铺,还没来得及发现被里无人前,就已经纷纷中了暗器倒下。
??暗器不过是把绣花针,不过插中了迷穴,比什么喂了毒的暗器都厉害。
??她放倒了几个人,选了跟自己身量差不多的兜帽穿在身上,虽是十五,月亮蒙着浓重的云层,星光黯淡,她若要闯过这关,还有把握。
??悄悄的退出来,守在外面的太上教徒问,“得手了?”
??她回答,“有诈,退。”
??太上教让木兰神鬼莫测的用兵吓破胆,没注意到早被偷桃换李,便纷纷的退出客栈外。木兰不惯兜帽,不承想让树枝勾到,正要戴上的时候,竟在此时云破天开,十五的月亮晃晃的照在她雪净的脸上。
??众教徒呆了呆,“东霖木兰?!”
??天亡我也!
??虽然她的武功甚佳,却也不敌这么一涌而上。若是单独五个人涌上来,她非败不可,偏偏人人忌惮,十来个高手齐上,趁乱她还能巧用计谋,只见她纵轻功,在刀光剑影里穿梭,众教徒的呼喝从助威变成:
??“哎唷!刀疤李,你刀砍我的手?我就知道你还记恨!”
??“妈啊~飞镖王五,你飞镖不射那婊子,射自己人?”
??“干!我的~”
??“直娘贼?你爷爷的桃你也敢偷?”
??木兰没打着,倒是自己人打自己人打得不亦乐乎。
??领头长老惊觉讨不了好,呼喝,“摆阵!”
??这也叫“阵”?木兰皱起眉毛,不过就是车轮战么?说什么阵?只是时间一长,她也力气渐渐不支。虽然应变机灵,还是让金标射了几个浅浅的伤口,足堪慰藉的是,她闪过了金标,人海战术的教徒没躲过,几个人被金标插得哭爹喊娘。
??前无救,后无援,这下子非丧命于此了!
??突见一声“咻~”,爆裂闪光得人人睁不开眼,木兰虽讶异这火光弹来得巧合,还是击倒眼前的敌人滚出阵外。
??眼睛仍冒金星,她只能凭本能硬闯,撞进个坚实的胸膛,心里暗暗叫苦,我命休矣!
??“谁让妳不跟我去见翁姑?”像是熟悉了一辈子的声音,“这可不就是报应?”
??剑麟?
??“别惊讶,公主。”他气定神闲的拿出另一枚火光弹,“眼睛闭起来。”
??一阵惊人闪光弄得众教徒眼花,等金星乱冒过去,只见空荡荡的一片草地。
??“人呢?”长老怒吼。
??***
??被他抱在怀里,只见树间月影不断跳荡。
??刚刚一场恶斗的确让她疲乏了,她也就静静的窝在剑麟的怀里,任他带自己去天涯海角。
??骤然重逢,她的心里有点昏悠。这个面对百万敌军面不改色的女将军,心里却动荡不安到了极点。所有的决心和淡然全拋到九霄云外,见到他的时候,心口蓬的一声冒出烟火似的狂喜,填满了空虚的心胸,所有的怨与恐惧,化为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