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死伤惨重,她的心底却没有悲感。她静静的倚在窗前,遥望着天空。兴帝轻易的将熟睡的猛虎吵醒,只毁了半边脸颊真是万幸。
??没有牵连百姓烽火,也是万幸。
??然后呢?
??失去猛虎的边关,东霖等于门户大开,近十年辛劳布棋,终成残局。残局也好。
??当圣旨降临时,她很平静。挑拨君臣,教唆弒君,侮辱宫闱…还有没有?
??“…念功在朝廷,着东霖木兰去其皇姓,摘其封号,与额驸贬为庶人!”
??庶人?!
??两人相对而笑。自此海阔天空,无拘无束。
??木兰却落下泪。心底空荡荡的。
第七章
??“跟我进去。”站在唐府大门,剑麟哀求木兰,“不管怎么说,都是妳的翁姑,总该拜见一下。”
??她坚决的摇头,“你我名分未定。虽有宣旨,不过是王公公来府口宣,兴帝为人阴狠无才,睚眦必报。我若入唐家,唐家永无宁日。再者…”她知道唐大人身为御史,对她向来不假辞色,身为政敌多年,更不会接受她这个削为庶民的儿媳妇,她摇摇头,“父母深恩难报,为人子女远行自当告别。你自去团圆,三日后,我在风雨楼等你。”
??怔怔的看着她的丽颜,她仍是男装,神情有着轻愁。却比女装更适合她。“君子一言…”他害怕木兰思虑过甚,就此离去。
??“快马一鞭。”她微微笑,鼓励的按按他的手。
??望着他走进唐家大门,木兰策马缓行。丽京在她和石中钰的治理之下,繁华盛极,治安极好。九州之上,天子脚下,不出丽京,她自然是无碍的。
??走进风雨楼,迎面的店小二认不出这位端雅公子哥就是名震天下的木兰公主,殷勤的迎上雅座。
??常听剑麟说的说书人何在?她眼睛梭巡着空空的桌子,“小二哥,”趁着送饮食过来的店小二,“怎不见说书人?”
??店小二连忙嘘了半天,“公子爷,您老小点声。”他声音压得低低的,“咱家说书先生犯事了!连听说书的客倌都挨了板子,您可别往祸里碰。”
??“这又是怎么说的?”她愕然。
??“据说…说书先生犯了龙颜,已经砍头了…”他更小声。
??“东霖朝向来不避讥讽时弊。”她怒不可遏。
??“客倌哪,您哪里知道?”小二端详她一会儿,“您大约是准备今秋大比的举子吧?怪道什么都不知道。改朝换代,哪有什么都相同的?”他惧祸,左右看看,“您也就好好读书,看能不能顶石宰相位置,想想升官发财吧。”借故忙就走了。
??“升官发财?!”一旁坐着的青年先生一拍案,“国乱出贼子,读圣贤书,所学何事!栋梁已倾,栋梁已倾…”端是涕泪纵横。
??仔细望了望这位青年先生,只见他虽醉却有种蛮然的感觉。她心底掠过“文死谏、武死战”的不祥感。
??礼部姚大人?!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木兰漫吟,引起姚大人的注意,他原兴奋的跳起来,仔细对着木兰看看,又颓唐坐下,“仁兄,”他招招手,“我还以为看到石宰相呢。可有幸同酌?”
??没认出我?也对,近年她与百官相见匆匆,几乎都是石中钰打发他们的。
??“你问小二哥是没用的,”姚大人还是秉着御史的臭脾气,“说书先生嘲笑今上装神避祸,让木兰公主收拾旧河山,再回来坐享其成,已经斩立决了。就在外面的马路上!昨夜段将军劫走石宰相,文武两栋梁已然崩塌。监国已被削为庶民,国事败坏若此!”
??左右的客人听他们讲足以弥祸的事情,都悄悄的结帐逃走了,偌大的风雨楼,只剩下他们两个。
??这些木兰都知道了,但是朝野如此反应,她倒也有点措手不及。“…东霖百官达人甚多,断不因此三人有祸则国事败坏,兄台也过忧了。”
??姚大人拍得整案齐跳,“若无此三人,东霖亡国久矣!”他想到当御史时再三谏表不禁懊悔痛哭,“…我只道监国狼子野心,哪知道她苦心孤诣。我只道欣见皇储来归,哪承想居然引狼入室!…”
??木兰微微一笑,突然觉得心底的最后一点芥蒂都没有了。所谓盖棺论定,她总算知道这些年的苦心不是白白给了遂紫江。
??“…兄台,您以为文死谏武死战,然否?”
??“此乃大丈夫本色!”他骄傲的挺挺胸。
??“非也,乃懦战之人!”见他瞪大眼睛,木兰不停口,“重死轻生,将置家国父君何在?!拼得一死,完了自己身后名,百姓何辜?社稷谁人看顾?若无可谏余地,何不致力政事?若是君上无道,诬陷下狱,死前却留下几年芬芳。岂不强过身后名?石宰相之冤,天下共知,沿路喊冤求情百姓蜿蜒,莫不是石宰相戮力匪懈,心念社稷之功。求名当求身后名。这名是实是虚,万望姚大人思量。”她盈身下拜。
??愣愣的扶起她,“妳…妳…监国…”姚大人眼中含泪,“属下…属下…”
??木兰摇摇手,“姚大人,死谏就免了。…”她眼尖,一把推开他,“当心!躲到桌子下面!”亮晃晃的刀砍在桌上。
??只见几个带兜帽的人围住她,阴恻恻的声音从半蒙面的兜帽里传出来,“可是谪为庶人的东霖木兰?”
??“正是。”她气定神闲,心底却暗暗警惕。当中几个人的衣服微微鼓起,看起来有绝佳内力。
??“主教有令,杀无赦!”
??瞥一眼躲在桌子底下的姚大人,她飞身出了风雨楼。
??***
??的确太托大了!
??她掩住肮部不断滴血的伤口,点了几处穴道止血。原想丽京这些年整治,兴帝帝位不稳,不敢对她妄自动手,却忘了太上教与她仇深似海,巴不得把她粉身碎骨。
??多年的整治,一夕就可变天。
??她苦笑,嘴巴突然被掩住,正要下毒手,却闻得淡淡的香气。女子?
??定睛一看,她已身在织坊的狭窄巷道中。
??“五儿,”眼前憔悴的青装女子吩咐着,“赶紧拿棉屑擦拭地上血迹。阿九,把那只大黑狗砍两刀,然后让牠往城外跑。织娘,帮我把公主扶进去。小心血别滴下来。”
??不知安危,她还是头上一昏,晕了过去。
??再醒转,月复部伤口仍然疼痛,却密密的裹好了伤。青装女子见她醒转,捧着男子衣物跪下来,“监国,您的衣服已经染了血,这粗布衣裳请将就着穿。”
??她心知是被这群织坊女子救了,挣扎要拜,“木兰感谢各位搭救之恩…”
??织坊女子慌得跪成一地,“公主折煞我等!监国之恩大如再造,今生有幸略报一二,怎堪公主答谢?”几个女孩子已经哭起来。
??青装女子服侍木兰更衣,嘴里劝着,“监国,现在不是拘礼的时候。太上教那群贼子正在各织坊大搜特搜,此处亦不安全。您也无须报愧。若不是您大设织坊,我们这些流离女子真的得饿死丽京。”她憔悴的面容有着苦涩,“妾身闺名秀娘。战祸家破,流落到丽京依亲未果。若不是有官造织坊,家母与弟妹饿死久矣…”几个女子尽饮泣。
??木兰抬头看看织坊昏暗的灯光,几个女子脸几乎贴到织机上,可见视力衰退到什么程度。还有个半瞎的姑娘模着绣花棚子,一针一线绣着艳红的嫁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