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乙商但笑不语,眼前这张飞扬的脸还和当年一模一样,那些把酒论剑,惺惺相惜的时光就像流水一样在面前—一地淌过,他脸上的微笑越来越奇特,在两剑相交的一刻,他再没有避开——
安承风被剑上的真气牵引,直刺向前,杜乙商的剑一碰上银月,就像枯叶遇上了劲风,飘然地坠地,“当”的一声脆响……银月势如破竹,直刺杜乙商胸前——他狭长的眼睛精芒暴长,在那避无可避撤无可撤的瞬间,硬生生将剑偏了两寸,银月无声地刺进杜乙商的右肩。殷红的鲜血立时冒了出来。
安承风惊跳暴怒地撤剑,“你活腻了吗?!”
杜乙商忍痛强笑,“让你消消气……”
“去你的!”安承风大骂,把他架起来扶回屋内,还来不及回身,一张苍白的脸就在挡在了身前。
纪绫刚刚出浴,长发犹带着湿濡濡的水气披在脑后,露出一张俏生生的面庞,两只眼睛乌黑深沉,暗无天日。
她看到了什么?
黑夜,凛凛的风,长发的男子,鲜血晕红了肩头的白衣……
霎时间天旋地转,星月无光。这里不是安王府浓香郁郁的后花园,这里是刀兵阵阵铁箭如雨的波斯王宫!
她想上前,却迈不动一步……
她张口,艰辛地唤:“乙商……”
****
正在家里安睡的御医辛越被小王爷安承风从温暖的热被窝里挖了出来,黑面神似的三言两语就把他塞进了马车,可怜的御医在车上一面穿外衣一面忍气吞声地打听病情。“病患是府上何人?病症如何?”
肚子里憋了一窝内火,待见了他的病人,顿时发作,“又是你!”
房里,椅子上瘫坐着的,是肩头晕红一片的杜乙商。
“你是怎么搞的?怎么又是这副样子?难道我辛越就是医你一个人吗?在扬州就是,现在还追到京城来……”
他一面愤愤不平地骂,一面却已经搭上了杜乙商的脉门,又解开衣衫看了看伤口,一翻白眼,“你想找死吗?这伤口都迸裂两次了,你这条胳膊这辈子都甭想动了!”
安承风脸现怒色,道:“你是来治人的还是来骂人的?没见他流了一大摊血吗?”
辛越见小王爷动了怒,忙住了口,一面撕去杜乙商的衣袖,替他重新包扎伤口,一面从身上掏出针囊,那细细的长针,—一插在杜乙商右臂上。
“从今往后,每日替他施一次针灸,再行一遍推拿,或许还能救得回这条胳膊。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可全看老天爷的意思了。”
纪绫皱眉,“辛先生技高人忙,万一找不到先生施针,可怎么办?”
辛越想了想,“也罢。就当我前世欠了你们。这一路的针灸之法我就传了你吧。”
“不行。”杜乙商急急地拦住她,“先生说过,你不可再劳神费心……”
辛越也模了模脑袋,“嗯,我倒忘了这茬了……”他转眼见到柔儿,“那,就教给你这小丫头吧。看好,跟我学……”
柔儿用心记下针灸之法,辛越拿杜乙商的胳膊做示范讲解,但杜乙商的眼睛只落在纪绫一人身上,纪绫的眼里,也只有杜乙商一个人。纪绫握着杜乙商的手,眼眸相对,里面有无限的楚楚柔情,云来云散,花落花开她是淡定聪慧的苏纪绫,他是绝色风雅的杜乙商,游湖、出海、同舟、波斯……那无数的光影碎片宛若漫天花海,点点斑斑的花瓣飘洒在两人身上。
安承风忽然冒出一句:“该死。”
这两个人太目中无人!难道他们不知道屋子里还有这么多人站着吗?她既然恢复了记忆,怎么连一个字都没跟樱儿说过呢?樱儿心里一定不好受……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向樱儿望去,樱儿拿着帕子一面擦眼泪,一面却忍不住露出笑容,安承风上前在她头上敲了一个爆栗,“你傻了吗?又哭又笑?”
樱儿抬起汪汪的泪眼看他,他心里忽然没有来由地一阵柔软,替她揉了揉刚才被敲的地方,“我们乐我们的去,不要在这里看着他们哭哭啼啼。这两个人是天生一对,都一样没心没肺。”
樱儿就由着他拉着她的手大步走出去,他的步子迈得那么大,走得那么快,她有些跟不上,他的手拉着她,那力道带得她好像要飞起来,看着他的背影,她犹挂着泪珠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
京城的春天来得很迟,仍然像是冬天,虽然后园的迎春花开了,小香玉也结了蕊,可风吹来,还是有厚重的寒意。
还好这天天气很好,阳光暖暖地照在人身上,纪绫的脸晒得酥酥麻麻。
“绫儿,你知不知道,你的脸一晒太阳,就会变得半透明,好像被晒化了一样。”
“所以你写那两句给我吗?”
玉是精神难是洁,雪作肌鼻易销魂。
她伏在他膝上,柔软的长发挽成松松的髻,松软的皮裘在阳光下闪烁着动人的光泽,杜乙商看着她,忍不住,在她的发上轻轻一吻。
唇移到她的脸颊,她的眉眼,就在落上红唇的片刻,她轻笑着把脸埋进他的衣服里。
“喂,你变小气了。”杜乙商板着脸,“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那我怎么样?”
“你可是会主动亲我的。”
“胡说。”
“谁胡说?柔儿可以作证。”
提到柔儿,她心里一动,“柔儿年纪也不小了,你可曾想过给她找户好人家?”
“怎么?你有合适的人选吗?”
“总要去物色,难不成等天上掉下来吗?”
“哎呀,我没有苏大小姐会教人呀,倘若这世上还有个安小王爷,事情说不定还要好办一些……”
纪绫眼睛一瞪,杜乙商连忙改口道:“嗯,这得看柔儿自己的意思。”
纪绫脸色一正,“倘若她想一辈子留在你身边,你也随她的意思吗?”
“她是我女乃娘的女儿,自小和我一起长大,我自然会给她聘个正头夫妻,哪能让她做一辈子丫环……”
“倘若她愿意做一辈子的妾呢?”
她眉目里的笑意收敛,又恢复到独掌苏家的大小姐身份,问道。
杜乙商看着她,四眼相对,空气里的花香四散,他忽然托起她的下巴,深深地吻了下去。
“这是惩罚。”他看着脸红气喘的她,眼眸中有黑亮光芒,“我心里有什么你再清楚不过。难道要我把命全赔给你,你才安心吗?”
“可是……”
“没有可是。”他修长的手指点在她的唇上,“这一生一世,除了你,我不会再有别的女人。”
你心里不会有别人,难道能保证别人心里没有你吗?
她在温暖阳光下别过脸,眼中有一丝杜乙商看不到的忧愁。
樱儿送来两杯清茶,身后跟着锦衣华服的安承风,纪绫站起来向他颔首问好,一面接过樱儿的茶,笑道:“你都已经是王府大管家,还要亲自奉茶吗?”
“樱儿既便做了皇宫的管家,也还是小姐的丫环。”
纪绫抿嘴一笑,风微微吹动她的髻发,那清宁眉目自有一股人淡如菊的芬芳,一眼望去,整个人天高月小,微风徐来,安承风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份天高云淡的气质,哪里是承真比得上的?
哪知对她的欣赏还没完,便听她道:“既是这样,你就跟我一同回家吗?大家都很想念你。”
“不行!”樱儿还未答话,他抢着说道,“现在她是我的人……”
杜乙商懒洋洋道:“风少,要不要走,还是让樱儿来决定吧?”
樱儿在三个人的注目下红了脸,微有些慌乱地道:“柔、柔儿姑娘说要给姑爷施针灸,却被辛老爷子带到家里去了,说她聪明无比,极有悟性,要收她做弟子,把生平绝学都传授给她……姑爷不如去辛老爷子府上去吧,错过了针灸时辰恐怕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