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双手矜持地交叠着,一派轻松自在的样子。然而克林见到了她泛白的指尖,这才知道她正为了不知是害怕还是紧张捏紧着手。她并不如她希望他相信的那般平静,而这无意间透露的脆弱令他发觉自己正试着使她自在些。
“你的父母亲现在人在哪儿?”他问道。
“我父亲在我十一岁时便去世了,”她答道。“母亲则在第二年夏天辞世。先生,你愿意让我帮你收拾那些文件吗?”
她急急加了一句,希望能转变话题。
“什么文件?”
她的笑容令人目眩神迷。“你掉的那些。”
他低头一看,这才发觉它们全都散在阶梯上,兀自抓着空气的手让他自觉像个白痴。看来他也没比富恩好到哪儿去,他露齿一笑暗忖道,而且富恩那颠三倒四的举止至少还有个比较能让人接受的藉口:他还年轻、见识少且不谙世事。
克林则刚好相反,他不论在年龄或经验上都比管家年长很多。只是他今晚太累了,他提醒自己,而那当然是他此刻一副笨伯样的原因。
此外她也实在美得过火,他叹了一口气。我待会儿再来收拾。”他对她说道。“你究竟为什么会在这里呢,莉雅公主?”
他丝毫不在意这话问得有多唐突。
“你哥哥和嫂嫂都病了,”她答道。“本来我在城里时应该和他们住在一起的,但就在最后一分钟他们却病了,因此他们告诉我来住你这里,直到他们康复。
“是谁这么要求你的?”
“你父亲。”
“他干么操这么多心?”
“他是我的监护人,克林。”
他无法掩饰对这小小新闻的惊讶之情。他父亲从未提及只字片语,纵使克林猜想这其实不关他的事。他父亲向来惜口如金,鲜少向他的两个儿子吐露心声。
“你是为了社交季来伦敦的吗?”
“不尽然。”她答道。“我当然很希望能受邀去参加一些盛会,但我这一趟来并非为了那些多彩多姿的宴会。”
克林更好奇了。她的口气挺严肃的,他又朝她前进一步。
“我不愿造成任何麻烦。”她说道。“甚至提议过我自己租个房子,或是使用你父母亲在城里的宅子。但你父亲不准我一个人住,我真的试过了,但就是争不赢他。”
老天,她的微笑真是美极了,而且还有感染力。他发觉自己也在回她一笑。“没人争得赢我父亲。”他同意道。“但你还是没说你来的原因。”他提醒她。
“的确。”她答道。“你知道,克林,我本来是不需要来伦敦的,但是现在又非来不可。”
他摇头。“说了一半的解释总会使我发狂。我很迟钝,他们说我是被我的合伙人感染的。我欣赏完全的诚实,因为它实在非常罕有,因此只要你在此作客,我希望你都能有话直说,同意吗?”
“是,当然好。”
天杀的,她又把手给拧在一块儿了,一定是他吓坏她了。
他的口气听起来一定像个食人巨妖,天知道他自己就有这种感觉。他为她害怕他而颇感遗憾,却又很高兴,因为一切都按着他的方式来。她没有和他争论或大发娇嗔,他最厌恶的莫过于女人的小脾气了。
他强迫自己以温和的口气问道:“你介意现在回答几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你想知道些什么?”
“你为什么带着两名侍卫呢?”
“是你父亲坚持的。陆蒙和杜文是院长雇来陪我到英国来的,而你父亲要求他们继续留下来。他们还没有家室,而且薪水也很高。你不必替他们担心。”
他按捺住火气,因为她一副认真的模样。“我不是在担心他们,”他答道,接着露齿一笑。“你知道,莉雅,想从你口中得到答案还真难呢。”
她点头。“院长以前也常这么说,她认为那是我的大缺点之一。如果我给你造成困扰,我在此致歉。”
“莉雅,我父亲是这计划的幕后主使者,对不对?是他要你来我这里的。”
“也对也不对。”
她急急抬起一手阻止他蹙眉。“我这么说并非投机,克林。你父亲的确要我来你这里,但那是在他发觉凯恩身份微恙之后。而且,我不相信这中间还扯上了什么计划。事实上,你的父母亲原要我待在乡下,直到他们康复能陪我进城来。而只要没有那么多排好的约会,我原本也是希望那样的。”
她的语气再真挚不过,然而克林仍无法相信这不是他父亲的诡计之一。不到一星期前他才在俱乐部见过他父亲,那时他可是健康得很。克林也还记得那番无可避免的争论;他父亲先是不经心地提起了婚姻的话题,接着便开始了要他讨个老婆的疲劳轰炸。克林装着在听,等他父亲念完经后,才再度告诉他自己决心维持单身。
莉雅不知道克林在想些什么,然而他打结的眉头却令她紧张,他显然是个多疑的人。他是个英俊的男人,她暗忖道,有着一头浓厚、深褐色的头发和一双淡褐色的眼睛,会在他微笑时闪闪发光,另外左颊上还有个小酒窝。但是老天,他皱眉寸可真凶猛,其至比院长还慑人,而莉雅认为这是个令人印象深刻的特征。
她无法忍受沉默太久,“你父亲打算告诉你有关我不寻常的处境,”她轻声道。“他一定会据实以告的。”
“只要事关我父亲和他的计划,就不可能有据实以告这回事。”
她挺起肩,对他皱起眉来。“你父亲是我有幸见过最值得尊敬的绅士之一。他对我一直非常好,更时时刻刻在为我设想。”
讲完替他父亲辩护的这番话后,她的口气已变得气愤起来了。克林咧嘴一笑。“你不必为他向我辩解,我知道我父亲很可敬,而这正是我爱他的约一百个原因之一。”
她的态度缓和下来。“你能有这么好的父亲真是很幸运。”
“你也一样幸运吗?”
“喔,是呀。”她回答。“我父亲棒极了。”
克林走上剩余的几阶楼梯,她赶忙往后退,最后碰上了墙壁,然后转身慢慢走回房间。
克林双手背在身后走在她身旁。富恩说得没错,他是比莉雅高一大截,也许是他的个子令她有威胁感。
“你不必怕我。”
她一下子停了下来抬头看向他。“怕?你怎么会认为我是‘怕’你呢?”
她一副不可思议的口吻,克林耸耸肩。“我上到二楼时,你急急忙忙就退开了。”他没提到他在她眼中见到的那一闪而过的恐惧,或是她扭绞双手的事实。如果她要他相信她不怕他,就随她去吧。
“呃,我不是很怕。”她宣称道。“我不习惯……穿着睡衣睡袍社交。事实上,克林,在这里我觉得很安全。这种感觉真的很不错,因为近来我一直有些不安。”
她红了脸,仿佛承认此事令她很尴尬似的。“为什么你会不安呢?”
她没回答,反将话题一转。“你想知道我来伦敦的原因吗?”
他几乎当场大笑起来,这十分钟以来他不就一直努力试着这么做吗?“如果你想告诉我的话。”
“其实这一趟来是有两个原因的。”她开始说道。“第一个和一个谜团有关。一年以前,我认识了白蓓莉小姐。她在随家人同游奥地利时病倒了,因而在圣十字修道院待了一阵子。圣十字的修女向来以看护技巧闻名,因而蓓莉的家人将她留在那儿静养,我们成了朋友,而她回英国之后还每个月写一封信给我,有时更多。真希望我把信全留下来了,因为她在两、三封信中曾提及一位在追求她的秘密仰慕者,而她认为那很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