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娜,去睡吧。明天有的是时间整理。”
女仆对她的女主人深深鞠个躬。富恩赶忙上前建议女仆睡走廊的最后一间。那是所有的卧房中最小的,他解释道,但床铺相当舒适,他确信薇娜一定会喜欢。向莉雅道过晚安后,便领女仆过去帮她安顿下来了。
不到三十分钟后,莉雅便睡着了。她一如往常地熟睡了几个小时,但凌晨两点整时又醒了过来。自回英格兰以来,她一直没法一觉到天明,而且也习惯这种情形了。她穿上睡袍,在壁炉里添加一段木头,然后便带着文件包上床去。她打算看看她的经纪人的股市现况分析报告,如果还睡不着,她打算再作一张她持有的证券的最新状况图。
楼下的一阵骚动使她分了心。她认出了富恩的声音,并自他慌乱的语气假设他是在试着平息他的雇主的怒气。
好奇心占了上风。莉雅趿上拖鞋、系紧睡袍的腰带,走向楼梯口。她伫立在阴影中,而底下的门厅却是烛火通明。她看见杜文和陆蒙正挡住克林的去路,不禁轻叹一声。克林背对着她。但陆蒙却正巧抬头望见她。她立即示意他离去。他以肘轻触他的伙伴退到他的位置,两人朝克林鞠个躬后便离开了门厅。
盎恩没注意到侍卫们离去,也没注意到莉雅。如果他晓得她就在那儿听着他所说的每一个字,想必是不会那么絮絮叨叨的了。
“她正是我想像中一位真正的公主的样子。”他对他的雇主说道,一派兴奋热诚的口吻。“她有着子夜般的黑发,柔软的鬈发仿佛是飘浮在肩上一样。她的眼睛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蓝,如此的明亮澄澈。她大约是中等高度,您绝对比她高多了。甚至我自己在她面前,都自觉像个笨重的巨人哩。她有雀斑,大人,不过只在鼻梁上有。”
盎恩停下来喘一口大气。“她真是太美了。”
克林没怎么注意管家对公主的形容。方才他正要动手修理那两个挡他路的陌生人,再把他们丢回街上时,富恩及时冲下楼来解释说那两人是威廉郡公爵派来的。克林放开个子较大的那个,又开始翻着他手中的一叠文件,心想但愿他没把他合伙人写的报告忘在办公室里,他打算在上床前把那些数据登记在帐簿上。
克林心情糟透了。他真的对他管家适才的插手有些失望,否则好好打一场架应该有助于摆月兑一部分的挫折感才对。他终于找到那份文件,富恩也再度开口。
“莉雅公主略显清瘦,但我也注意到她身段极佳。”
“够了。”克林命令道,他的声音温和却具有十足的权威。
避家立即停止对莉雅公主反复不停的赞美,失望之情溢于言表。他才刚提起这个话题,而且至少还能再说上不只二十分钟的。啊,他甚至还没说到她的微笑或是她高贵的气质。
“是的,大人。”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大人?”
克林叹息。“你为什么认为。”
“我不宜擅自决定什么。”富恩插了一句。
“那什么时候又阻止过你了呢?”
盎恩露齿一笑,仿佛他刚赢得了赞美似的。
克林打个呵欠。上帝,他累了,今晚实在没心情见任何人。
长时间研究公司的帐目使他筋疲力竭,无法使帐目转亏为盈令他深感挫折,而面对大小竞争则使他厌烦,感觉上仿佛母天都有一家新船运公司开张大吉似的。
除了财务上的麻烦外,他还必须忍受自己身上的疼痛。几年前他在一次海上意外中伤了左腿,现在它正隐隐抽痛,令他只想带杯热白兰地上床休息。
他不打算向疲惫的屈服,上床前他还有工作得做。他把斗篷丢给富恩,把手杖搁在伞架上,然后将文件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大人,您要我帮您拿点饮料来吗?”
“我要在图书室喝杯白兰地。”他答道。“您怎么叫我‘大人’?我早已经准你叫我克林。”
“但那是以前。”
“什么以前?”
“在一位真正的公主来和我们同住以前。”富恩解释道。
“现在我再称呼您克林就不适当了。或者您喜欢我称您赫布鲁爵士?”他问道,使用的是克林被授封的骑士勋爵头衔。
“我喜欢克林。”
“但我已经解释过了,大人,那是不行的。”
克林笑了起来。富恩的口气极尽夸张之能事,他的举动也愈来愈像他哥哥的管家滕斯了。他其实不该觉得惊讶,因为滕斯正是富思的伯父,当初他把这年轻人安插在克林家中就是想磨练磨练他的。
“你快变得像你伯父一样自大啦。”克林说道。
“您过奖了,大人。”
克林又笑了起来,然后对他的仆人摇头。“我们再来谈谈公主,好吗?她为什么会来这里?”
“她没对我说。”富恩说明道。“而且我也觉得我不适合问她。”
“所以你就让她进来了?”
“她带了一封您父亲的信来。”
他们终于找到了谜底。“信在哪?”
“我放在大厅……或是餐厅呢?”
“去找出来。”克林命令道。“也许他在信上会解释这女人为什么非得带两个凶手同行。”
“他们是她的私人侍卫,大人。”富恩以辩护的口吻解释道。“您父亲派他们跟着她的,”富恩一点头。“而且一位公主是不会和凶手一道旅行的。”
盎恩对公主溢于言表的敬畏几已至令人发噱的程度,显然已使得这位善感的管家晕头转向了。
避家跑向大厅去找信。克林吹熄桌上的蜡烛后,拿起文件转身上楼。
他终于明白莉雅公主来访的原因了。他父亲正是幕后的主谋。他乱点鸳鸯的游戏愈来愈过火了,克林可没心情再来一回合。
他上楼到一半时看见了她。她看来的确像个公主,一个美丽的公主。她飘逸的长发果真乌黑如子夜,一身的白看起来真像是诸位派来考验他的幻象。
而他没通过考验。尽避他竭尽全力,仍无法控制自己对她的反应。
他父亲这次的确干得好。克林决定要记得为他这一次的好眼光恭维他几句,不过当然是在他打发她上路之后。
他们站在那儿注视着彼此足足有一分钟之久。她等着他开口说话,他则等着她向他解释她出现在他家的原因。
莉稚先放弃。她走到楼梯前施个礼,然后说道:“晚安,克林。能再见到你真好。”
她的声音美妙动听。克林试着专心听她讲的话,却发现它困难得几近荒谬。
“再?”他问道。老天,他的声音可真像只青蛙。
“对呀,我很小的时候我们曾见过彼此,那时你叫我小表。”
这话令他不由绽出一抹微笑,不过对那次的见面他仍没任何印象。“那时你真的是‘小表’吗?”
“喔,没错。”她答道。“他们说我踢你,事实上是好几次。不过,那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事,现在我已经长大,这绰号也不再适合我;我已有很多年不曾踢人了。”
克林倚着楼梯扶手,减轻一些伤腿的负担。“我们在哪儿认识的?”
“在你父亲乡下的家。”她解释道。“那时我的父母亲带我去作客,你正好从牛津放假回家,你哥哥则刚毕业。”
克林还是不记得她,不过他并不惊讶。他的父母亲向来好客,他根本很少去注意他们。那些人,他回想道,多半是时运不济、穷途潦倒的人,而他那过分好心肠的父亲总是把每一个伸出求援之手的人带回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