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拆下我手臂上的绷带,我现在觉得比较镇定可以亲眼看看伤口了。“唷——”我皱着鼻子说。
要知道,身上任何部位只要受了枪伤,肌肉一定会受损,也许只有眼睛除外,而且要是发生这种状况,就再也不用担心,因为八成死定了。子弹在我的手臂外侧上方扯开一道很深的伤口,就在肩关节下方。要是中枪的位置再高一点,就可能打碎肩关节。这个伤口就够严重了,我想不可能光缝几针就可以让这个大伤口合起来。
“其实没那么严重,”一个护士说。她的名牌上写着辛西雅。“伤口没有延迟治疗,而且组织也没受损。但还是很痛,对吧?”
靶谢老天。
他们记录我的生命迹象——我的脉搏有点快,那是一定的吧?呼吸正常。血压比平常稍微高一点,可是没有太超过。总而言之,我的身体对枪击的反应还算温和。我壮得像匹马的确有好处,更不用说我体格很好。
谁也不知道等我手臂伤好,可以重新健身的时候,我的体格会变成什么样子,想想还真凄凉。过两天我会开始做有氧运动,接着瑜伽,可是至少一个月不能做任何体操或重量训练。要是枪伤类似我从前有过的运动伤害,就算初期症状消失了,肌肉也要一段时间才能从创伤中回复。
他们彻底清洁伤口,因为已经很痛了,所以清洁的时候反而不太痛。我很幸运身上穿的是无袖上衣,所以没有纤维黏在伤口上,这样就容易多了。
医生终于进来,他又高又瘦,脸上有抬头纹跟愉快的蓝眼睛。他的名牌上写着麦代夫医生。“约会出了问题嗯?”他半说笑地问着,戴上塑胶手套。
我吓了一跳眨着眼睛问:“你怎么知道?”
他停下来,反而好像吓了一跳的样子。“呃——我听说是狙击手干的。”
“没错,可是发生在约会『结束』以后。”要是被人跟踪到海滩也算“约会”。
他大笑。“我懂了,某人惹火你了。”
他看了看我的手臂,揉揉下巴。“我可以帮你缝合,但你若担心会留疤,我可以请整型外科医师来做。这里的何医生很会处理疤痕,可以让它完全消失。只是你可能得多留院几天。”
我很爱美,不太想在手臂上留下长长的疤痕,但我也不愿意挨了枪之后竟然没得炫耀。这正是跟未来子孙吹嘘的好材料,不是吗?而且我也不想在医院做不必要的逗留。
“你来缝吧。”我对他说。
他似乎有点惊讶,但还是动手了。把我的手臂麻醉之后,他无比缓慢地把伤口两边拉在一起开始缝合。我想我的选择让他很有面子,所以他也决心做出最好的成绩。
缝到一半的时候,我听到外面一阵骚乱。“我妈来了。”
麦医生抬起视线看着一位护士。“要所有人待在外面等我弄完,只要再几分钟。”
辛西雅溜到小棒间外面去,回头把帘子紧紧拉上。外面的吵闹声更大了,接着我听到我妈的声音压过一切,用非常坚定的语气说:“我『现在』就要看我的女儿。”
“有点准备,”我对麦医生说。“我想辛西雅挡不住我妈。她不会尖叫或昏倒,她只想亲眼看到我活得好好的。妈妈都是这样。”
他笑了,蓝眼睛闪着光。他似乎是个很随和的人。“她们这样还满有趣的,不是吗?”
“百丽!”我妈又来了,只因为急着要看到她受伤的女儿,也就是在下本人我,就任性地打扰了急诊室里所有的人。
我提高音量。“妈,我没事;只是得缝个几针。马上就好。”
这样有让她安心吗?当然没有。我十四岁的时候也这样安慰过她,说我锁骨断掉的地方只是瘀血。我那时候蠢到以为绑上绷带就可以继续啦啦队的演出,就算我手臂一动就疼得想尖叫也不管。我那时候的判断力实在不太好。
我现在评估伤势的能力好多了,可是我妈绝对不会忘记,现在才会坚持要亲眼看到。所以喽,当帘子唰的一下打开来的时候,我一点都不惊讶——老妈,真感谢你这么尊重我的隐私——我的全家人都站在那儿。老妈、老爸、香娜,连小珍都来了。看到怀德跟他们站在一起我也不觉得惊讶,他还是一脸严肃又生气的样子。
麦医生张口想要说些类似“滚出去”的话,只是他的说法只可能会是:“如果各位可以出去一下,不用一分钟我就可以缝好了。”可是他没有说出口。因为他看到我妈就突然忘记要说什么了。
大家都这样。我妈今年五十四岁了,可是看起来像四十。她当选饼北卡州小姐,身材高佻,秀发金黄,容色艳丽。只能这样形容她了。老爸为她疯狂,不过没关系,因为她也为他痴狂。
她冲到我身边,可是一看到我似乎没有大碍,立刻恢复冷静,用冰凉的手指模模我的额头,仿佛我还是个五岁女孩。“枪伤是吧?”她温柔地问。“好个可以跟子孙吹嘘的故事,不是吗?”
我说过了,我们像得吓人。
她把注意力转向医生。“你好,我是莫婷娜,百丽的妈。她的伤势会有永久伤害吗?”
他眨了眨眼继续缝合。“啊,不会。她可能几个星期没办法用这只手臂,可是大概两个月左右就会跟新的一样了。我会告诉你未来几天要注意什么。”
“我知道那些规矩,”她淡淡地笑着说。“休息、持续冰敷、服用抗生素。”
“没错,”他回了她一个笑容。“我会开些止痛药,其实一般成药也可以。只是不要吃阿司匹灵,会造成伤口出血。”
注意到了吧,他说话的对象已经变成老妈了。她对男人就是有这种影响力。
我家其他人也都挤进小棒间里来。爸走到妈旁边伸手搂着她的腰,支持她撑过子女的又一次危机。小珍走到访客长椅那里跷起长腿坐着。麦医生看着她又开始眨眼睛。小珍跟妈很像,只是头发颜色比较深。
我清清喉咙,将麦医生唤回现实。“快缝吧。”我小声对他说。
“喔——对喔。”他对我挤挤眼睛。“我一下忘了自己在做什么。”
“都是这样的。”老爸充满同情地说。
我爸长得又高又瘦,浅棕色的头发、蓝眼睛。他总是冷静又随和,搞笑的幽默感在我们小时候总逗得我们很开心。他在大学的时候是篮球校队,同时主修电子,家中有四个女人,身为唯一的男性当然有压力,他却处理得相当好。我知道他开车过来医院的路上一定很焦虑,可是看到我基本上没大碍,他就很快回复平常不慌不忙的样子。
我对香娜笑笑,她就站在床边上。她也对我一笑,把眼睛瞄向右边。接着她扬起眉毛看着我,这是我们姊妹的暗号,意思是:那个猛男是谁?
那个猛男,怀德,就站在检查台床尾瞪着我。不,不是瞪,甚至算不上盯着我。他是全神贯注地看着我,眼睛眯起来,下颚绷紧。他稍稍向前倾,抓着栏杆,前臂上有力的肌肉鼓起。他还戴着枪套,黑色的大型手枪就挂在左臂下方。
我家人也许已经放心了,可是怀德还没有。他的心情非常恶劣。
麦医生缝完最后一针打好结,坐着有轮子的小凳子溜到柜台那里,在一叠处方签上写了几个字,撕下最上面那页。“好了,”他说。“办好手续就行了。我开了抗生素和止痛药。就算你觉得比较好了,也要把所有抗生素吃完。就这样。包扎完就可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