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由着他拉起来,惊讶于自己的虚软无力。他套上衬衫和外套,暂时放开她的手,为她被上毛毯。一失去他的护持,她差点摔倒。
他打横抱起她。“看来妳只能委屈一下,让我抱妳进屋了!”
他抱着她穿过积雪盈尺的小径,由屋后的楼梯上楼,一路下令仆人准备热水。在他的怀抱中,她感觉如此安全。最后他将她放在育婴室温暖的炉火前。
玛格由迈斯的房里冲出来,眼睛哭得红肿。
“谢天谢地,”她喘息道。“谢天谢地,比利告诉我她终于安全回家了,爵爷,但他不确定她的情况。”她蹲在沙发旁边,握住琼安的手。“噢,亲爱的琼安,妳听得到我的声音吗?妳还好吧?”
琼安坐起来,轻拍玛格的手。“我很好。小迈呢?”
“他在楼下的厨房,和温蒂一起揉面团。我认为最好让他有事忙,我没有告诉他妳出事了。”她擦拭着眼角。
“很好。妳做得对。”琼安微笑道。
“老天,为什么热水还不送来!”契尔吼道。“她快冻坏了!”
“烧热水需要时间,爵爷,”琼安平静地道。“我相信它很快就来了。我建议你也回你的房间,泡个热水澡。你和我一样全身湿透了。”
他谜般地望着她良久。“好吧,既然我在这里不被需要,我就走了。”
她忍不住笑了。“谢谢你的关心,但你真的必须顾到自己的身体。”
“谨遵所嘱。”她听见他道,然后门在他身后关上。
“说真的,爵爷非常关心妳,”玛格道。“这也难怪。但你们两个怎么会在大风雪里赶路?”
“一开始并没有风雪,”琼安道,她的头开始疼痛起来。“我们在晨骑时偶尔遇到,一起去山谷看樱树──接着就下雪了,我们──我──”她突然崩溃了,无法再继续,泪水泉涌而出。
“好了,没事了,亲爱的,已经结束了,”玛格拥紧她,安抚她道。“最糟的已经结束。比利告诉了我们一切,妳经历了一场可怕的劫难,但幸好,妳和爵爷都安全回来了。”
“噢,玛格,当时是如此寒冷,而且我好害怕,”她啜泣。“我不知道契尔在哪里,担心他也迷路了。我什么都看不到──我以为我会死掉。”
“冬天的暴风雪有时很可怕,比利和图比都担心得快疯了。”玛格有效率地为她除去湿透的内衣。
琼安簌簌颤抖。“契尔试着引导我们安全返家。”
“当然。”玛格喃喃道。“进到浴盆吧。快一点,雪玲。夫人已经全身泛青紫,热水呢?”
“狄纳森正要仆人轮流接水上来,”雪玲将青铜浴盆拖到炉火前,低语道。“琼安夫人还好吧?”
“当然,她只是有些虚弱。快叫他们送热水进来吧。”
“是的。”雪玲立刻离开了。
在那之后,琼安只记得玛格抱着她进到浴盆里,温柔地为她净身,彷佛她是婴儿一般,接着用毛毯将她裹着送上床,勉强喝了一碗热汤。然后她就失去意识了。
契尔站起身,伸展了一下僵硬的背,走到窗边往外望。雪花轻柔地飘落,但他却视而不见。五天了,琼安依旧高热未退。医生说能做的都已经做了,现在就看琼安的体力能否战胜风寒,或是……他不愿去想另一种可能性。
他转身回到床边,按摩着酸痛的颈部和疲惫的眼皮。他不能失去她──就算是凭借着意志力,他也要唤回她!
他坐在床边,握着她灼烫的小手。“琼安,甜美的琼安,赶快醒来。迈斯想念妳,全屋子的人都想念妳。自从妳生病后,屋子里就陷入一片愁云惨雾。我们全都不能没有妳。”
她在枕上转头,喃喃呓语着某些听不真切的字句。过去四天来,她一直在呓语,而契尔也几乎不曾离开她的床边。
他垂下头,心里饱受罪恶感的煎熬。如果不是他,她也不会骑到树林里,遭遇暴风雪,如今徘徊在生死之间。这一切都要怪他。
“爸?”
契尔抬起头。迈斯拿着张大图画纸站在门口,“帕卡”跟在一旁。契尔展开笑容,朝他伸出手。
“过来,迈斯。”
迈斯立刻来到他身边,小手覆住琼安的。“安安好起来了吗?”他问,大大的棕眸望着他的父亲。
“没有,”契尔轻吻他的额头。“我们必须要有耐心。”
“她仍然很烫,爸,”迈斯严肃地道。“我认为你应该再为她擦拭。”
“温蒂刚刚下楼去换水。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给安安的画──我特别为她画的。等她醒来后,我会拿给她看。”
“我可以看看吗?”契尔问。
迈斯点点头,递出了画。
如果说这次的劫难有任何好处,那就是他们父子间的关系突飞猛进。他们同样关心琼安,也一起守在她的床边。迈斯表现得出乎意外的沈稳平静──事实上,远比他的父亲好多了。
契尔衷心感谢上帝迈斯的进展神速。他已回复了旧日的开朗活泼──而且没有莉莲在世时,偶尔显露出的紧张。这全拜琼安所赐。她毫无保留地付出自己,打动了每个人的心,并且不要求任何回报。
他闭上眼睛,以手覆眼,喉咙紧绷。
“爸,如果你闭上眼睛,就看不到了。”迈斯轻拍他的手臂。
契尔竭力振作起来。“当然。来,你将画布摊开吧。”
迈斯小心翼翼地摊开了画。
契尔认真地看了,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琼安说迈斯画了许多幅画,在画里呈现出他的感情。这是迈斯首度让他看画,但他看到的只是一片白和粉红的漩涡,间以小小的紫、蓝色小漩涡,最上面则是个黄色的大泡泡。
“很不错的画,迈斯.”他有些犹豫地道。“嗯……画里画的是什么?”
“雪的声音。”迈斯道,彷佛这解释了一切。
契尔困惑地看着他。“雪的声音?我不知道雪还有声音。”
迈斯格格轻笑。“爸,每样东西都有它自己的声音。只不过──”他认真地睁大了眼睛,以手封住唇。“如果你想要听到,你必须非常安静,而且非常认真地倾听。”
“噢,你能够试着发出雪的声音吗?它像低语声吗?”
“傻爸爸,你无法发出雪的声音,你只能在脑海里想象它,然后画出你的感觉。”
“你画的是感觉。”契尔茫然地应和。噢,琼安!
“是的,”迈斯欣喜地道。“就像这个,”他指着图画上的漩涡,而后是上方的黄色圆圈。“这是安安,在雪里闪闪发亮。”
“她也有声音吗?”契尔问,试着了解迈斯的心思运作。
“当然,”迈斯望着他的样子彷佛这个问题其蠢无比。“安安总是在说话──以前她常自言自语,但现在她比较好多了。现在她大多和其它人说话。”
契尔笑了。像是和你,小男孩?看来在迈斯闭口不言的期间,依旧认真聆听。
“她在画里说话吗?”他好奇地问。
迈斯想了一下。“我想她是在说:『跨出沉默』,她对我说了许多次:只有『跨出沉默』,你才能听到星星的歌唱,迈斯。每一样东西都有它自己的声音,小至一叶小草,大至最高的山。”
迈斯对他的父亲绽开个甜美的笑容。“也因此你必须仔细聆听,只有这样,你才能听到内心的声音。那是你无法用耳朵听到的,有时它是首无言的歌;有时就只是……这个。”他指着他的画。
契尔望着儿子。强烈的情绪淹没了他,令他哑口无言。五岁的迈斯刚刚点醒了他重要的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