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你一定觉得我很势利。”安妮妲说。
“我觉得你就象一股的媒婆—样,以为婚姻只要镀上金便会幸福,却没见到那金光闪闪的幕后,隐藏了多少破碎的心!”
爱芙琳另有深意地说,说毕,她突然瞧见壁炉上的钟,只见她突然发出一声轻呼。
“我们现在得走了!假如我们去迟了,公爵阁下绝不会原谅的。伯爵说过要来接我们,他现在不知是不是在楼下了!你呢,你和凯柔要不要去?”
“凯柔是一定不会去的了,她会留下来陪雨果。”安妮姐说,“既然他们俩都变留下,我当然也要留下来陪他们。”
“那样也好,”爱芙琳微微地笑了笑,“但是不要看得太紧啊,一个好的伴妇,都知道什么时候该躲开的。”
鲍爵也没去赴俄国大使馆的宴会,他竟也留在家里。
因此大家又有机会共进晚餐了,餐空自然是间既气派又辉煌的厅堂。凯柔愉快活泼的,就好象闪烁在烛上的灯火一样。而雨果——安妮姐一向认为不解风趣的人——此刻却展露出她从未注意到的说话技巧。
他所谈的当然离不开农事和马匹,而巧的是,公爵竟然对这两个项目也熟悉得很。安妮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心里别有一种恬谈的感觉,觉得这要比前几晚那些社交性的寒喧、闲话,要好多了!
晚餐后,公爵因事去了俱乐部;安妮姐则因紧记着爱芙琳教她不要过份干涉凯柔的话,便把凯柔和雨果这对有情人留在沙龙里,而孤零零地上楼去了。
一进了卧室,她正想换件宽松的便服时,那位服侍她的仆人突然交给她两盒首饰。
“这本来是给凯柔小姐赴宴时戴的,”她说,“现在她没去,这盒首饰……要不要我把它送去给罗伯森先生?”
“我自己送去,”安妮妲说,“这么晚了……他大概还没睡吧?”
“噢,是的,小姐,他通常都工作得很晚。他现在还在那间库房里办公。”
“哦,那么我现在就送去。”安妮妲说。
她再度走下楼去,穿过甬道,来到罗伯森的办公室。
她打开门,便见到他正坐在桌前处理着好厚一叠的文件。
他闻声抬起头来,看到她后,脸上禁不住露出了讶异的神色。
“我是来还首饰的,”安妮妲解释道,“我妹妹没去俄国大使馆,这些首饰便用不着了。”
“谢谢你,安妮妲小姐,”罗伯森一面说着,一面站了起来,“但是你用不着那么急,你可以等到明早再送来呀,那样,顺带着也可以把雪伦小姐所戴的钻石别针一起缴回来。”
“那串首饰,雪伦已戴去参加宴会了!”安妮姐说。
“她告诉我,今晚是个很特别的日子,”说着,罗伯森老皱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大概是吧,”。安妮姐不得不同意,“我的两个妹妹今天都订婚了!”
“那么今天真是非常、非常特别!”
他捧起了那两盒珠宝,走过房去,打开保险柜。
安妮姐很自然地低下头去,浏览着摊在桌上的东西。
三支亮晃晃的蜡烛,把桌上的物件照得纤毫毕露:写在案中央那本大册子上的大字,自然落入了安妮妲眼中:
由布鲁伦公爵阁下匿名支助的慈善机构总名录。
安妮妲朝着这些字呆呆地望了一会,然后一股按捺不住的好奇心,促使她翻开了这本大册子的封面。
第二页自然还是罗伯森那一笔工整得象印刷体似的字。
这次所书写的是一张表:
一、孤儿之家。
二、清寒学生。三、释囚。
四、初犯。五、清烟囱童工支援会。
六、非婚私生子领养机构。
七、盲人会。
八、奴隶解放协会。
九、保障工、矿童工协会。
十、动物保护协会。
安妮妲嘴里念着,眼睛则睁得愈来愈大。而就在这个时候,才把珠宝锁进保险箱的罗伯森突然惊叫了一声:“那不是你该看的东西,安妮姐小姐!”
“为什么?”安妮姐反问他。
“因为,”罗伯森气急败坏地说,“公爵若知道了,会很生气!”
“但是,为什么呢?”
“因为他从不希望人家知道,他竟做了这样多的善事!”
安妮姐本来是远远地瞧着,听他这么一说,干脆把整本大簿子捧到手里看。这本册子既厚又重,她一页一页地翻看,只见上面载满了受惠者的名字,及受惠的款数和日期——那些都是很大笔的款子。
“这又有什么好保密的?公爵为什么要这样?”她觉得莫名其妙。
罗伯森还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于是她又说:“我很想知道究竟为什么!当然,我自己也可以去问他。”
“噢,你千万不要,安妮姐小姐,”罗伯森急急地阻止她,“假如他知道我把这本册子给你看了,那他不知道要气到何种程度!他已经再三跟我说过,必须把书藏好、锁好。”
他迟疑了一会,又加了一句;“你今晚突然来访,把我吓了一跳,我才疏忽了职守。”
“你今晚怎么样,我绝不会说出来,”安妮妲说:““只要你把公爵为什么把行善当做秘密的秘密告诉我。”
她一面说着,一面在罗伯森的椅子上坐下来,手里还握着那本大册子不放。
她知道他心里正在考虑,是否应该向她说实话,因此只是默默地瞧着他。终于他下了决心,他说:“我想,既然这事被你碰上了,安妮姐小姐,那么,告诉你也无妨,只是若让公爵知道了——我们便都完了。”
“我绝不会泄露这个秘密,你就说吧,罗伯森先生!”
安妮姐仍盯着不放。
“我在布鲁伦宫已经服务了几十年,公爵可以说是我看着长大的。”罗伯森徐徐地说了,“所以,他家里的许多事,我要比那些所谓亲戚的更加了解。”
安妮妲用眼光催促他继续说下去。“老公爵本身就是个难相处的人,尤其在他失去唯一能让给他欢乐、平静的公爵夫人后,他变得更不近人情。我想,那时他痛恨每一个人,但是最恨的却是他的独生子。”
“就是现在的公爵?”
“是的!”罗伯森点了点头,“他那时只有六岁,可怜的孩子,一夜间,他所曾享受的温柔、慈爱,便永远被剥夺去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安妮姐问。
“我已经说了,就因为老公爵恨上了这位小侯爵:他除了咒骂他、折腾他、挑剔他之外,从不和他说话。更糟的是,只要是小侯爵喜欢的,他都拿走。”
他的声音里含着痛楚;好象在告诉安妮妲,他恨自己为什么必须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孩子受苦而无能相助。
“只要我们小主人约瑟喜欢上任何一个保姆或家庭教师,她就会被辞去,”罗伯森继续说,“第一次当他最喜欢的保姆被辞去时,他哭得很厉害;两年后则又有一位对他既和善又亲切的老女人被辞掉。”
“老公爵为什么把那些人给辞了?”安妮姐听了有些不解。
“我想,因为他自己受苦,便也希望他的儿子跟他一样受苦!”罗伯森说着叹息了一声,“无论如何,他父亲所加诸于他的,连我们这些大人都要觉得受不了。”
他又深深叹了口气,才又继续说:“后来小侯爵爱上了一匹马,他父亲却把它卖了。另外还有一只猎狗,小侯爵逐渐依恋它的时候,公爵却下令把它射杀了!”
“噢,不!”安妮妲喊了起来,“我受不了了!”
“这一句话正是我们常说的,安妮妲小姐。”罗伯森说,“但是,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我们连表示一些好感或同情都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