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老板,不是主爷不肯喝,而是他的身体不允许。”说着,还以谴责的眼光一一瞪视围过来敬酒的众人,看得人人心虚地垂下头,最后落定始作俑者的方老板。“大夫说,主爷病得不轻,他怀抱病躯招待各位,已经很勉强了,你还要他喝酒,不是要他……”
“邱总管,你别说得那么严重,华爷是有名的海量,我只是请他喝区区几杯酒……”方老板表情无辜地为自己辩白。
“身体健康时,喝个几杯当然撑得住,但主爷如今病得厉害……”
“咳咳……”
“有那么严重吗?”方老板的声音充满质疑。
“没那么严重,老夫干嘛把主爷的情况说得这么严重?难道方老板以为老夫是想诅咒主爷吗?”
“我没那个意……”
“是呀,邱总管,方老板并没有……”旁人连忙七嘴八舌地权充和事老。
眼看现场气氛火爆,华佑敞开大嗓门宣布——
“胡家堡的二公子驾到!”
登时,吵架的、看热闹的,全往大厅入口这里看来。
人声鼎沸的大厅安静了下来,向来不爱受到这种注目的礼谦,脸上虽然挂着笑意,心里却有些不悦,埋怨起华佑和他的主子来。然而,这份不悦却在主位上的俊丽少年扶着侍女的手起身相迎时,奇异地烟消云散。
那种感觉实在很奇怪。他从来不觉得华敏璁可爱,至少不到能安抚他的程度。
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眸总让他觉得太过狡黠,可当视线越过重重人墙与那汪汪的目光泉相遇,满腔的不快却融化在那暖如春泉的凝视里,脉搏怪异地加快,呼吸也急促了起来,一双眼无法自他显得娇弱的身躯上移开,难以言喻的揪心之痛蔓延向全身。
这使得他的视线锐利了起来,双眼散发出狂野的光芒笼罩向颤巍巍、似站不稳身的美少年。
“二公子,这边请。”
就算没有华佑的招呼,礼谦也无法抗拒来自华衣美少年眼中无言的召唤,彷佛受到无形的力量牵引似的,举步朝前走去。
他雄视阔步的姿态犹如君临天下的帝王,逼人的气势迫使挡在前路的人墙自动让开,窃窃私语也在人群间传递着,耳聪目明的礼谦自然都听见了。
“真的是胡家堡的二少呢。”
“果然是丰神俊朗的美男子,怪不得有玉面狐这个外号。”
“他出现在这里是……”
“你们没听说胡家小姐要把嫁妆送给咱们大小姐吗?胡礼谦必定是为了此事而来。”
“包括血璧吗?”高亢的声音激动地喊出。
“那是胡夫人离世前,言明要留给爱女当嫁妆的,自然也包括在内。”
“那可是无价之宝!华小姐不就……”
“胡兄……”伴随着虚弱笑容的无力轻唤柔柔飘进礼谦耳内,周围的骚动与嘈杂登时失去意义。
礼谦无心理会妹妹把嫁妆赠给华敏瑜的消息怎会传得这么快,注意力都为眼前玉雕似的人儿所夺,在那两汪澄明如玉的潭眸中,清楚地看到自己的身影,这奇异地令他热血沸腾。
意会到自己的反应,他连忙收敛心神,努力排除这份不该有的感官冲动,目光严苛地审视着对方。
记忆中的脸容应该更阳刚一些,漂亮的眼睛应该更锐利些,柔软的樱唇应该更阔一些,皮肤该黝黑一些,身躯要高大壮硕一些,就连声音也该是更宏亮、低沉一些。
然而,站在他面前的人儿,却与记忆里相差甚多,并奇异地牵动着他内心最柔软的一方,点燃他心底的渴望,令他不禁疑宝丛生。
难道是自己太过渴望华敏瑜,以至于见到与她面容相似的孪生弟弟,便克制不住那份渴望,对着华敏璁意乱情迷?
“久违了。”
低哑的声音继续传来,礼谦压抑着体内不该起的骚动,锐利的看进对方眼中,表明来意。
“是有一段时间了。我这次来是……”
“二公子这次前来,想必是护送令妹要送给我们大小姐的嫁妆吧。”爽朗的笑声出自站在附近的国字脸中年汉子之口,他抚着发下的浓须道。
“但来得也太快了点。胡小姐不是前天才下嫁铁家的吗?”像尊弥勒佛似的笑脸男人狐疑地问。
“可见胡家堡有多义薄云天,一言九鼎。胡小姐刚嫁进铁家,便请二公子护送嫁妆来。”另一人接着道。
“说得没错,胡家堡的确……”
“咳咳……”
突如其来的咳嗽声打断了众人的议论,礼谦漂亮的卧茧眉跟着蹙起,盯住掩着嘴咳得厉害的少年。
那声音听起来……
“诸位掌柜,二公子远道而来,大伙先让他歇个腿再……”邱总管藉机插嘴,但话还没说完,便被方老板抢白。
“邱总管说得没错。胡二公子这次护送胡小姐的嫁妆前来,想必带了不少人手。华佑,你可有派人好生招呼他们?”
华佑的反应是低下眼皮,把他从脚看到头,好像在质问对方凭什么用这种语气使唤他。
礼谦因此多看了那个方老板一眼,觉得像在哪见过,随即想起在铁雄的五十大寿宴会上曾与对方照过面。
他年约二十四、五岁,相貌英俊,衣着体面,华敏璁当时就叫他方老板,一听说华敏瑜与铁炽解除婚约,便推荐自己的八字,意欲高攀。
他怎会出现在源兴行的大掌柜聚会上?他又不是源兴行的人。
憎恶的情绪随着疑惑陡然升起,礼谦瞪视对方,暗暗咬牙。
“不劳方老板操心,二公子是一个人来的。”华佑的声音不卑不亢地响起。
礼谦注意到方老板细长的眼眸里闪过一抹阴沉,随即为惊讶所取代。
惊讶的人不仅是他,其他人也跟着议论纷纷,甚至有人大声嘟囔出心中的疑问。
“难不成胡小姐的嫁妆全都换成了银票,方便二公子携带吗?”
礼谦迅速看说话的人一眼,虽然没有向这些不相干的人解释的必要,但为了能及早月兑离众人的注目,与华敏璁单独会谈,他决定把话挑明说。
“舍妹的嫁妆过几天会由家兄亲自押送来,在下此行是有重要大事,要与华当家面议。”
众人听他这么回答,免不了又是一阵讨论。
“原来是这样。”邱总管藉机道,“既然二公子有要事与敝上商议,那事不宜迟。主爷,您的咳嗽越来越严重了……”
在他的暗示下,为侍女所搀扶着的美少年再度剧烈咳了起来。
“小的就说您身体不适,别硬撑嘛,瞧您都撑不住了。”他以充满宠爱的疼惜语气叨念,足见与主人的关系亲厚。
“在场的都是源兴行里的大掌柜,及相熟的好朋友,有小的和杭州总行的五位大掌柜招待,您让胡二公子陪您歇着去,他远道前来,又有要事跟您谈,若耽误了便不好。”邱总管边说边护着病弱的主人走出座位,往大厅后方移步,华佑也在他的示意下,引导礼谦跟在他们后头。
“有劳五位大掌柜先招呼一下。”邱总管偏过头朝身后殷殷叮嘱,“我得吩咐人为胡二公子准备合他身分地位的客房才行,稍后就回来。”
“邱总管,您去忙吧。都是自己人,不用招呼我们了,还是赶紧再找大夫来给主爷瞧瞧。”笑得像弥勒佛的男人忧虑地看着咳得快没气的年轻主子。
“好好……”
邱总管胡乱点头回应,领着一干人等迅速从通往内院的另一道门户离开。
***
踏上拱桥,清澈的小溪从桥下流过,依稀可以看到成群的鱼儿优游。
礼谦只瞄一眼,便将视线投向从对岸那排隔墙伸展出来的高大槐木,目光显得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