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古振塘显然没师妹想得多。
“说什么不想再跟海师叔分离十八年,只愿与地朝夕相伴,看是在爹的坟前守墓也好,还是有幸携手浪迹天涯,都将是此生最大乐事!什么嘛,这分明是向爹示威!”她愤慨地道。”有那么严重吗?”
“当然有!海师叔也真是的,为什么要理那个呼颜克,她不是很爱爹吗?”
“想柔,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三师叔去到兴安派后,曾经捎回一封信报平安。他回来时,我向他探询过此行的经过。他告诉我呼颜克为了海师叔痛改前非,将十八年前还是马贼帮的兴安派改造成在镜泊湖畔安居乐业的良民,并为海师叔建了座蒹葭园。你应该念过诗经的蒹葭篇吧,那园内的一景一物全以诗经里的诗句为名,他之所以掳走海宁,便是为了要海师叔到兴安派看这座蒹葭园。你想想,如果你是海师叔,见到呼颜克以十八年的痴心为你建成的园子,有可能一点感动都没有吗?”
想柔听得目瞪口呆,小脑袋瓜里仍然很难想像那副情景,“三师叔真的这么说吗?我倒要找海宁问个清楚。对了,你觉不觉得海宁对呼颜克的态度也很亲热,好像一点都不怪他把她给掳走。”
“三师叔告诉我,海师叔之所以留在兴安派做客,便是海宁促成的。”
“这么说,我还真的要找海宁问个清楚了!”
※※※
时间过得好快。
海宁记得初上长白时,还是寒冬刚去,天气回暖的春季,现在连炎夏都到了尾声,风起时,可见落花成雪,纷纷坠落,如此季节更迭的快速像极了她这阵子的经历。
回到长白有三天了,当夜想柔便缠着海宁秉烛夜谈,要她将被呼颜克掳至兴安派的经历说一遍。面对与自己同出一源,因而相似的眉眼,海宁却只能避重就轻,许多盘据在胸臆间无法排遣的心事终究只能梗在喉头咽了回去。
应该告诉想柔吧?
可说了又如何?
但不说,她继续留在长白就有意思吗?
海宁清楚地知道,就连朱长乐都在等她作决定。
他充满耐心、体贴的等待,总是让她窝心,可这样的耐心、体贴的等待不可能是无限期的。身为辽东王府世子的他,为她离家的时间已经够久了,辽东王随时会派人召他回家。她是他的未婚妻,到时有什么理由不随他回去?
心里虽明白这个道理,但她依然只能叹气又叹气,犹豫又犹豫,独自走在静寂的院落反复思量。该去找想柔吧?这意念才掠过她脑中,抬起头便发现人已来到想柔所住的玲珑馆。
“海师妹。”爽朗的声音清晰地传来,古振塘从玲珑馆内走出。“你是来找想柔的吗?她不在屋内。”
“古师兄。”海宁轻柔地唤道。
这是她回来后,头一次有机会和古振塘独处。
想起近两个月前,还曾因单恋他而陷进悲苦的情绪中,如今那分感觉却随着喜欢上朱长乐而云淡风清,她不由得感慨万千。
看来还是娘当初说的话对,她对古振塘的感情终究不深,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恢复过来,喜欢上朱长乐。
“你找想柔有事吗?”他陪她走出玲珑馆的院落,往师母所住的苔枝缀玉楼而去,心想想柔可能会去那里。
“没什么特别的事,只是想找她聊聊。”
“师妹一个人吗?那位朱世子没跟师妹在一起?”古振塘蹙起眉,突然有不好的预惑。
自从朱长乐来到长白派做客,好几次他都见到朱长乐将一干女眷逗得哈哈大笑,想柔也在其中之一。
“我有点头痛,睡了一下午觉,醒来后,连阿丽都不晓得跑哪里去,更别提遇到阿乐了。”
“现在头还痛吗?”他关切地问。
“不碍事了。”她浅浅一笑,“对了,大师伯母近来的情形可安好?回来后,我还没拜见她呢。”
“还不是老样子。”古振塘苦笑,“她的记忆回到以前的时光,不过这样也好,师母要是清醒过来,知道自己误杀了师父,一定会痛不逾生。”
“是呀。有时候什么都不知道比知道了要幸福多了。”
听出海宁的话若有深意,古振塘疑问地挑高一边的眉毛,海宁却不欲与他深谈,连忙转移话题。
“之前我听想柔提起,古师兄与儒剑玉侯关长风订下了中秋之约,要再度切磋武艺。现下都快入秋了,古师兄似乎没有进关的打算。”
“先师突然谢世,让我措手不及,月前已遣人送了信给关长风,将中秋之约改到明年。”
“这样呀。”听到这里,海宁心中一动,澄亮的眼眸里生出一抹向往。“久仰儒剑玉侯有关内年轻一辈第一高手之称,真想一见他的丰采。”
“海师妹要是有兴致,到时候可与我们同行,正好跟想柔做伴。”
“可以吗?”海宁眼中迸射出欣喜的光芒。
“当然可以,只要海师妹方便。”
“嗯。”如果是这样的话,就先得问一下朱长乐,但海宁有自信能说服他。
两人闲聊间,来到苔枝缀玉楼所在的院落,还未及踏入,便听见人语喧哗,其中有着想柔和朱长乐的声音。两人不约而同地加快脚步,远远地便看见想柔、朱长乐、阿丽及在苔枝缀王楼伺候的小丫鬟小玉围坐在凉亭里。
“……要看我手相可以,但不能说那些我已经知道的。”想柔将一双欺霜赛雪般的小手递过去,刁难地瞅着朱长乐。
“好,我就说一些你不知道的。”朱长乐胸有成竹地回答,拉着她的指尖来到眼前,念念有词道:“你成人以后的运道都不错,一生顺遂,夫君虽稍嫌古板木讷,但还……”
“世子,想柔小姐与古掌门是未婚夫妻,将来当然是要嫁给他,你这个说法也是她已经知道的事喔。”阿丽提醒他。
“没错。”想柔笑笑地点头附和。
“我又还没说完,你们别急嘛!”朱长乐自她们一眼、“我接下来要讲的是,风姑娘不但嫁得不错,一生还能得到姐姐和姐夫的庇护……”
“怎么可能!”想柔插嘴笑道,“我连姐姐都没有,哪里来的姐夫!你从哪里看到的?”
“你看这条线……”
正当朱长乐将指头伸向想柔掌纹上比划,古振塘几个箭步冲进凉亭里大吼:“你们在做什么!”立即将两人吓得分开。
“师兄,你吓人呀!”想柔边吐舌头边埋怨,身影如粉蝶般轻灵地飞进他怀里,未语人先笑,“事情都忙完了吗?我以为你跟三师叔、六师叔,还要谈上一会儿事呢!”
“也没什么好谈,不过是两位师叔都要我在为海师叔和师娘盖的屋子旁边再添一栋草庐……”
“咦?三师叔喜欢海师叔,担心呼颜克近水楼台也就算了,怎么连六师叔也参一脚?”想柔困惑地问。
“六师叔不放心师娘呀。”
迸振塘的六师叔杨璿一直对师嫂雪晴芳一往情深,如今雪晴芳虽然丧失了神智,他仍痴心不变,希望能就近照料。
“娘和海师叔的新居离这里不到半个时辰的路程,六师叔有什么不放心的?”想柔听了后摇头,她这个当女儿的都没有那么不放心,六师叔未免想太多了。
“想柔,你不明白。如果真正挂意一个人,就算两人只有寸步的距离,仍会嫌远。六师伯的心情我能明白。”深刻明了母亲这代的情感纠葛的海宁语重心长地说。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答应他们……”古振塘心有戚戚地附和。“只是这上一辈的恩怨情仇,可把我这个下一辈的掌门搞得头昏脑胀了。而你……”那对精悍的眼眸倏的眯起,射出怨怼之色,薄唇紧紧抿着,“却还有闲情逸致给别人看手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