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家该是有舅舅、舅母慈祥呵护的那栋瓦片砖屋,该是有未来夫婿呵宠的遮蔽之所。她对这栋宅子,除了还存有童年时的眷恋外,没有其他感情了。
她不再需要它的庇护,更毋需害怕屋子的主人会嫌恶她、鄙弃她。她不再是当年那个没有保护自己能力的小女孩,即使面对向来严厉、对她没好脸色的大娘,她也不用害怕。
有了这样的领悟,她闲适地开口问道:“大娘好吗?”
“娘她……”宋志杰扯动僵硬的唇角。“还好啦,她在客厅等我们。”
引导嫣然走进装饰气派的大厅,母亲绷紧的面容首先映人志杰眼中,他蹙了蹙眉,警告地瞪向坐在榻上的老妇人,直到她不情愿地扯了扯唇角,勉强露出笑容。
“大娘万福。”嫣然认出坐在三面有靠屏的座榻上老夫人,即是十年未见的大娘。瞧她眉眼处和嘴唇周围都是细纹,显现出岁月的毫不容情。
杜氏眉头打结,向她行着完美敬礼的少女有着端丽秀雅的姿容,红扑扑的脸颊上泛着珍珠般光泽,粉黛蛾眉,瑶鼻樱唇,比她想像中还要美丽。
她的脸形饱满,焕发出年轻女子的娇艳;一泓秋水似的眸光,照得人失魂。笑意自她粉红的丹唇往颊上的梨窝扩散,那笑容如春风照眼,令人神往。
她是这么美丽。
杜氏心里兴起嫉妒,眼睛被她全身散发的光华照得刺痛……不,是她头上华丽的珠钗太刺目了。咽下喉头的苦涩,她哑声道:“不用多礼。难得回来,坐啊。”
“谢谢大娘。”
志杰向嫣然介绍家中的其他成员,包括他的妻子和两名孩子,及幼妹惠如。
嫣然请侍从奉上天行为她准备的各色见面礼,含笑地和亲人问好。
大嫂看起来温柔可人,两个侄子都很可爱,对她相当亲切。倒是比她小一岁的惠如,苍白的脸色有些僵硬,只抖动了一下嘴角算是招呼。
嫣然不晓得自己是哪里得罪惠如,纳闷地看着她。
“十年不见,惠如大概不记得我了。”
“怎么会呢?”
志杰笑了笑,忙向幼妹递眼色,惠如不情愿地向嫣然福了一礼,“三姊。”
“惠如妹妹别客气。”嫣然连忙答礼。
“嫣然,大家都是一家人。来,坐下喝些甜品。”志杰的妻子热络地招呼。
“嗯——哼!”突如其来的清喉咙声音,引起众人注意。杜亮信步走过来,有些不快地横了志杰一眼。
“志杰,你好像忘了介绍我。”
志杰不悦地蹙眉,勉强向嫣然介绍。
“这是我娘那边的舅舅。”
嫣然正要称呼,和风冷淡的声音插进来。“原来是杜大爷。”
“啊,和爷。”眼前的年轻人,令杜亮恨得暗暗咬牙,想起被人一早从床上挖起,还来不及洗把脸,就被他数落得无地自容,最后只好模着鼻子匆匆逃离宋家位于甘棠湖的别业。
和风是君天行的总管,在九江商场上有呼风唤雨的能力,他可不敢得罪。
和风睇了一眼杜亮猥鄙的嘴脸,心生警惕。得提醒暗中保护宋嫣然的幻电要小心这人,虽然只有短短几天,可杜亮投射在嫣然身上的色眼,令和风十分不舒服,连带地防备起来。
志杰不愿嫣然跟杜亮攀亲带戚,藉机转移话题。
“嫣然,你先歇会儿,等会儿愚兄带妹妹到父亲和妮姨坟前上柱香。”
“谢谢大哥。嫣然一刻也坐不住,希望能早些到爹娘坟前一尽为人儿女的孝思,毕竟嫣然有十年没拜祭过老人家了。”
看到妹妹眸中的泪光,志杰心生恻然。怪他太过懦弱,连容许嫣然进墓园拜祭父母都做不了主。
“大哥无能,三妹别再伤心了。”
“宋大爷。”和风插嘴道:“趁着早上的阳光还算温和,先陪嫣然小姐去吧。在下也要先行告辞,回去向家主人覆命。”
“劳烦和兄送嫣然回来,在下不胜感激。请敬禀君大爷,在下会好好照顾嫣然,敬待君府的迎亲队伍。”志杰回道。
“我和主人都相信宋大爷是守然诺的君子,不过君子最怕小人,还请宋大爷留心。我家主人对嫣然小姐情真意切,珍爱非常,哪怕嫣然小姐有个小意外,主人都会心疼的。而老主人更是引颈期盼主人亡母柳夫人亲自选中的媳妇嫣然小姐能在吉时入洞庭君家门,望请宋大爷小心至上,否则别怪家主人顾不得姻亲之谊。”
杜氏脸色一变,还以为和风知道了什么,志杰也蹙紧眉,很快扫了一眼母亲和杜亮心虚的表情。
“和大哥,我在这里不会有事的。”嫣然见气氛有些不对,忙打圆场。“天行哥那边劳烦你说一声,不用为我挂念了。”
“为了主人着想,嫣然小姐凡事小心警醒些,别忘了后天就是你们的婚期,主人盼望这天许久了。”
“多谢和大哥提醒。”
“那在下告退了。”和风朝宋志杰拱拱手,向桂儿递了个眼色,要她多留意,之后才潇洒的离去。
杜亮在他身后忿忿不平地低嚷道:“不过是个总管就这么气焰高张。”
志杰为了不让嫣然尴尬,忙向母亲告退,带着她到墓园。
嫣然想到就快儿到父母的坟墓了,顿兴孺慕之思。坐上轿子,摇摇晃晃了约一刻钟时间,来到宋家的祖坟。父母的坟墓位于东边,被修葺得十分干净整洁。坟前的绿草显然经过修剪,两边的金菊盆栽开得灿烂。
见母亲的坟墓并没有被荒废,依父亲临终前的交代合葬在一块,嫣然心里好感动,向兄长行礼致谢。
“多谢大哥照料。”
“三妹这不是折煞愚兄吗?”志杰苦笑,这是他唯一能坚持的事。再怎么说都是死人最大,岂有违背之理?所以不管他母亲如何无理取闹,他仍坚持要照父亲的遗言,把父亲葬在姨娘旁边。
这些年来家道中落,没有多余的银钱修建坟墓,只能尽量整理干净。这次君天行送了一百两黄金当聘礼,他拨出些银子,替两位老人家重新造坟,否则今天可没脸面对嫣然了。
在点香祝祷后,志杰陪伴嫣然为两位老人家烧纸钱,见她目光含泪,知道她必然有许多话要跟父母说,于是踱步离开。
嫣然面对父母的墓碑,千头万绪缭绕心头,有数不尽的思念要倾诉,却不知道该从何开口。
“女儿回来看您们了。”吞下喉头的哽咽,任酸涩涌上眼睫,随着珠泪婆娑落下,逸出的轻叹尽是为人子女的孝思。
“十年了,女儿终于能回来看您们,不再只是对着夜星倾吐,想像是两位老人家慈爱的眼神。女儿终于能真真实实地跪立在坟前,替您们拔杂草,为您们上柱香。”
待新一波的哽咽过去后,嫣然再度开口。
“女儿只是想告诉两位老人家,十年来女儿过得很好。舅舅待我如己出,倾尽心血教养我,而女儿也没让您们失望,坚强地活下来,没给舅舅添麻烦。
“爹和娘的教诲,孩儿夙夜不敢或忘。爹要女儿坚强,要嫣然别在旁人面前掉泪,让人看笑话,嫣然很努力想要做到。除了在爹娘坟前,除了在天行哥哥面前,女儿不会再掉泪的,请爹娘放心。”
夹着嘤嘤啜位的轻柔娇细声音,诉着令人间之鼻酸的稚女心情,嫣然在模糊的泪光中,仿佛见到父母欣然的笑颜。
“爹,娘。”她朝眼前浮现的父母幻影绽出小女儿撒娇的纯真笑容,轻轻道:“女儿要出嫁了,嫁给爹和娘亲自为女儿择定的夫婿天行哥。天行哥是个好人,他年轻有为,待女儿温柔体贴,请爹娘放心将女儿交给他。后天,君家的人马就会来迎娶女儿到洞庭成亲,成为人妇之后,女儿将恪遵爹的教诲,相夫教子,绝不玷辱宋氏家声,请爹娘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