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狐疑不定时,颢云同时感应到对方好像也认出她来,莫测高深的眼光凝注在她身上,看得她鸡皮疙瘩直起,脚趾头蜷曲。
“医生,快过去啊。”工头不耐烦地催促道。
颢云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说:“我没看到病人。”
长发男子挑了挑俊眉,脸上紧绷的肌肉松懈下来,寒星般的眼眸飞溅出一抹促狭,令颢云涨红脸。
“病人是这匹马。”跪在地上检视马匹的其中一个男人好心地点醒她。
“马?”颢云简直是惊异到极点。
“对啊,医生。快点过去。”工头不敢碰触她娇贵的身躯,拉着她手提的医疗箱往前走。
“等等。”颢云着急地唉住他。“你们弄错了,我不是兽医,我是医人的……”
“人就比较高贵吗?”语带浓烈讥刺意味的低沉声音发自那名长发男子。
颢云不解地眨着眼,这跟高不高贵有什么关系?
“拜托,我没医过马,怎会知道它得了什么毛病?”她咕哝。
“它什么毛病都没有,只是难产。快过来。”男子朝她勾了勾手指。
颢云好气又好笑。“你们真的弄错了,我不是妇产科医生。换成是人难产也帮不了忙。”
男子不悦地蹙眉,猛地从地上站起,一个箭步便来到颢云面前。她困难地咽了咽口水,被他身上混合着马匹味道和汗味的强烈男子气息呛得呼吸困难,忙往后退。
男子没给她退却的机会,一伸手便捉住她的手。
“来。”他强拉她走向马。
“我……我真的不是……你到底懂不懂?我都说我不是兽医也不是妇产科医生了,你到底要我干嘛?”颢云连声娇嚷。
男子却不为所动,眼光严厉地紧盯着她。
“你你你……”颢云结巴,“别……不讲理了。我真的不行!”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男子抿紧薄唇,粗鲁地将颢云推到马身边,双手在胸前交叉,睥睨着她。
“我……”颢云在他的注视下,额上直冒冷汗。这人就是不肯接受别人的拒绝。
“救它。”他轻轻吐出单调、没有抑扬顿挫的音节。
颢云恼怒地看进那双深幽的黑瞳,在眼光极深之处捕捉到一抹一闪而过的脆弱光芒,她眨眨眼,以为自己看错了。
“请你救闪电的孩子。”
沙哑、紧绷的声调加上他严肃、期待的表情,令颢云在舌尖溜转的拒绝又吞回去。她迟疑地看向正在受苦的母马,感到一丝不忍心。
“我……试试看。”死马当活马医吧。颢云颤抖着手模向马月复,在它紧绷的肌肉下,她可以感觉到一份活跃的生命力正在蠕动。
心里涌起万般难以言喻的情绪,她深呼吸口气平复心里的激动,稍加诊断后道:“可能是胎位不正。”
现场的几个男人全抬起殷切的眼光注视她,仿佛在询间她该怎么办。颢云微扯唇角,老实说,她也不晓得要如何处理。
替它剖月复吗?她蹙紧眉。一来,手边没有现成工具;二来,她对马的生理构造并不了解;三来,凭她有限的开刀实习经验,就算对象换成人也没有十足把握。
懊怎么办呢?她忍不住汗水涔涔,在脑中搜寻浅薄的妇产科知识。记得老师有提过,胎位不正可借由推挤月复部让胎位转正。管他的,现在只有试试再说。
她边对马月复进行推拿,边交代旁边几个大男人帮她。
经过数十分钟的努力,随着羊水不断流出,母马一再使劲,小马的头终于缓缓被推出,当它滑溜溜的身体完全离开母体时,颢云感到眼眶湿润,虚软的身子终于支撑不住,坐倒在地上喘气。
小马撑着颤巍巍的小腿费力地站起身,马厩里传来众人的欢呼。工头跑出去向众人传播小马诞生的消息,颢云则全身黏答答、没力气。
眼中不断有热流冒出,早知道接生是这么感人,她当初该选择妇产科的。
“别哭了。”稍嫌粗鲁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颢云还来不及反应,便被拥进一副赤果、光滑的胸膛。皮肤上感应到的温热和鼻端传来男人身上五味杂陈的味道,奇异地令颢云感到热血沸腾,全身燥热起来。
她难为情地涨红脸,在他怀里挣扎,他轻轻放开她。
她咬着下唇,慌乱地收拾医疗箱,眼光从他沾着不知是她的泪,还是他自己的汗的结实果胸,偷偷移向他方正俊酷的脸。
那向上勾起、噙着一抹笑意的唇,是属于他的吗?
颢云有些失神,继续往上移,在他黑眸里捕捉到一抹促狭。她再度红了脸,倏地背转过身,朝马厩出口迈去。
“医生。”懒洋洋的声音唤住她。“关于出诊费请你开单过来,可以比照一般妇女的生产费用。”
颢云恼怒地回头瞪他。好,既然他这么大方,她可不会客气!她僵硬地点了下头,不理会他发出的低沉笑声,越过两排眼光敬畏地看着她的男人,直直走向吴建方。
“请问我可以到哪里洗手?”尽避一身狼狈,颢云挺直的背脊仍高贵得像个盛装的贵妇。
“跟我来。”吴建方充满敬意地在前面引导,等颢云清理完毕后,再载她回诊所。
夏夜的暖风不断扑向颢云,她疲惫地合起眼睑,尽避心里再累、再乱,牧场主人的脸孔始终挥之不去。他一会儿凶恶地向她下命令,一会儿又温柔地朝她微笑.颢云懊恼地摇着头,不得不承认这位“山顶黑狗兄”的魅力,连她都有点难以抵抗哩。
思绪如杨花,被夏夜的薰风吹得漫天搅飞,寸心芳绪像是再也归不回从前了。颢云只觉得被什么触动了,望着越来越近的诊所灯光,她却觉得心里空空荡荡,像失去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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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一匹马接生的事几乎在一夜间传遍了山上。贞华早上来诊所时,对着她啧啧称奇。
“颢云,真看不出来。你不但能医人,连马也会医。”
“别丑我了,贞华。”颢云意兴阑珊地喝着月眉榨的柳澄汁。“我是被赶鸭子上架。都说我不是兽医了,他还硬逼着我。”
“他……是谁?”贞华耳尖地捕捉到她的言外之意。
颢云不自禁地红了脸,躲避贞华探究的眼光。
“都怪吴建方乱来,也不会下山找兽医,跑来找我出诊。”
“这事不能怪阿方吧?”贞华和吴建方是认识的。“方圆百里唯一的兽医就是牧场的刘医生.他这会儿休假,阿方恐怕要跑到隔壁村才能找到人来。可是头家脾气大得很,因为那匹母马怀的是黑狗兄向来宠爱的闪电的种,他盼了四年,好不容易闪电五岁,进行第一次配种,这是头一胎,结果却遇上难产,难怪黑狗兄会急得暴跳如雷,命令手下四处找医生了,阿方这才没选择地拉你去。”
“我该因此觉得荣幸吗?”颢云从鼻孔哼了一声。“你晓不晓得我回来时一身臭味?在浴盆里泡了一小时,身上还是有股马味。”
“值得啦!”贞华掩嘴轻笑,眼中有抹恶作剧的光芒。
“经过这件事,牧场里的人可把你奉若神明了。要知道像这种难产通常不但小马保不住,连母马都难活命。可是你却办到了。”
“拜托,不过是运气好。”
“这我同意。”贞华狡黠地眨了眨眼。“听说你昨晚运气好到一亲黑狗兄的芳泽。”
颢云瞪大眼,双颊渐渐染上红晕,羞恼地横了贞华一眼。“你胡说什么?”
“黑狗兄不是在龙心大悦之后,把你揽在怀里吗?”
“你听谁说的?”颢云气急败坏地否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