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太乱来了!”祭家的家庭医师苏林难得发飙,看不出年龄的美颜上满是怒意。“夫人还在坐月子,怎能跑出去吹风!还没穿鞋,你知道地气有多寒吗?!你实在胡闹!”她指着在床尾凳上盘膝静坐、双眸垂闭,一副装死模样的祭祆儿骂道。
祭祆儿微睁一只眼,偷瞄落坐床边、神色僵凝的祭冠礼。
“你出去!”祭冠礼冷硬地说了句。
祭祆儿双眸同时张大,嘟嘟囔囔地绞着衣角。“嫂嫂很可怜嘛……一来海岛,就要受痛生小孩,丈夫还不在身边,又没人跟她说话、闲聊,每天只能吃吃睡睡、哺乳小孩,她闷坏了,我怕她得产后忧郁症,陪她玩、散散步而已……哪知道嫂嫂会昏……”
“出去!”祭冠礼看都不看小妹一眼。
“大哥——”祭祆儿耍赖地唉叫。
“不要让我说第三次!”冷到底的嗓音,毫无感情。
祭祆儿凛了一下,伸直双腿,从床尾凳挂下,脚底踩住地板,站起,乖乖离开哥哥嫂嫂的房。
“从小就爱闹——”苏林叹气。这个么小姐是个大孩子,依旧被宠着,生活在这与世隔绝的美丽海岛,让她觉得世界不真实,非得弄点乱子,才甘心。“不闹,她还嫌高原太清静。”
祭冠礼沉默着,大掌抚着床上妻子略略苍白的脸。
“从没在高原环境生活过,总会有不适应。空气稀薄,加上情绪激动,才昏倒的,是没什么大碍,不过——”苏林抓着贺则云的皓腕,看看手心又看看指甲。“这产后的身子虚了点,我会吩咐厨房多做些药膳,让她多休息吧!”她说,打开一只水晶罐,织指沾取特殊的膏状物,抹在贺则云的人中。“一会儿,就会醒了——”
祭冠礼颔首,从椅子上站起身,准备送苏林出去。
苏林收好东西,想起什么般,边走边道:“我们家罗悦这次无心的过错……”
“我有我的处理方式,”祭冠礼打断苏林,进入起居室。“你不用担心你的孙子。”
苏林挑一下唇,跟着走到门口。“别给他太严厉的惩罚。”罗悦是她的孙子,做女乃女乃的,自然会为他求情讨饶。
祭冠礼没说话,打开房门,看着苏林。
苏林笑了笑。“我还没恭喜您当父亲了——”
“谢谢。”祭冠礼简短一句。
苏林走出门,他将门关上,回到卧房,坐在床边,大掌握着妻子的手,等她醒来。
等待实在教人难熬。窗外太阳开始有点西斜,妻子绝美的脸庞看起来是那么地不真实,这座岛真的太清静,需要弄点声音。
“冠礼……”贺则云终于醒来。
祭冠礼定定地看着她,大掌收紧。她一点也不觉得手被他捏痛,双唇微颤地说了一句:“你回来了。”
床边桌上的白玫瑰落下一片花瓣,空气里回旋着思念的轻叹,他们分开多久了,时间是那么地模糊、不绝对,他们不只分开一个半月而已,他们彷佛分开了一辈子,真怕永远错过彼此。
祭冠礼激动地上床,牢牢地将她拥入怀,吻绵密地落下,她放声哭了起来——
她的母亲为了摆月兑传统的束缚,从严谨的乡下大家族逃婚到都市。她半工半读完成父母不赞同她念的大学学业,拿得不错的毕业成绩,接受推荐进入学术单位工作,之后开始在一些女性刊物发表评论性文章,母亲谈论女性角色如何被传统社会宰制的问题,原本可以成为一名新女性,但感情害了母亲。
那一夜湿气很重,地上滚着霜粒的深秋天,母亲走进出租公寓一楼的红色大门,一只手将她拖进楼梯下的黑暗处,她的嘴被捣住,怎么也挣月兑不了粗暴的力量,她几乎要绝望时,一抹直挺挺的影子打了进门,浑厚震天的声音叫放手,就是那一刻,男人成了女人的英雄——母亲认识了父亲。
那个住在她对门的上班族青年,高个儿、面貌英俊,彬彬有礼,开始关怀她的生活,轻而易举触动她的心。一个女人如何被称为“女强人”、“新女性”,还是想要有一副宽厚的肩膀靠,下意识享受“小鸟依人”的感觉。女人想要在男人身上寻求一种精神依靠,母亲嫁给了父亲,所有的感情全放进这一段情缘里。但是人类社会似乎没有永恒,父亲为了前途,抛下妻女,娶了老板的千金。母亲爱得太深、太傻、切不断系在父亲身上的感情线,母亲是被感情折磨死的……
她不想跟母亲一样爱上一个人、不想与任何人发生感情……
“全部被你扰乱了……”她哭得好伤心。
祭冠礼怜惜地亲吻她——他的妻,多少年来在心头绑了个结,并且为此神伤。“则云……”他心疼不已,双手更加放不开了。
贺则云枕着他胸膛,身子剧烈地颤抖。他没有劝哄她不要哭,双臂缠绕着她的身体,耐心地听她泣诉,直想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用尽气力呵护她,让她不再忧邑、不再害怕、不再深感不安。
第十章
贺则云从来没打算将父母的事告诉任何人,她以为她这辈子会一个人过,没人能从她封闭的心揪出一条感情线,直到祭冠礼的出现。
这个男人闯进她的生命,弄乱她平静的生活,不理会她的抗拒,侵入她内心深处,松开那个结,拉出不只一条感情线——她嫁给了他,与他生下儿子,这样的感情将持续一辈子。
“则云——”妻子的情绪平复了,他抚着她的背,低语:“很抱歉,我现在才回来,苦了你了——”
贺则云在他怀中摇摇头,觉得自己彷佛睡了很久,现在才清醒。“看过孩子了吗?”她幽幽地开口。
“嗯。”他吻吻她的额。
她仰起美颜,这一刻才仔细地看着丈夫的脸。
夕阳已落至高原下,窗边飞来几只像是蜻蜓般的昆虫,透明的翅膀拍动露台上的蓝色小花。起雾了,浓浓淡淡,弥漫高原,宛如一件柔情蜜意的羽衣从空中罩下。
她举起藕臂,柔荑在丈夫五官上轻移。他似乎多日未眠,狭长贵气的眼下有着阴影,短须有些扎手。“你去哪儿——”
祭冠礼温柔地看着她,唇吻她的掌心。“我到南美工作,一回家就见不到你,你的朋友们没一个知道你在哪儿——”
“我从来不问你的事、不与人深交,以为这样就能避免走上跟母亲一样的路……”她抗拒人与人之间任何情感的连系,二十几年来沉溺于自我的孤立感里,没人进得了她的心房……本来应该是如此的……
“则云——”丈夫叫着她的名,沉郁嗓音揉合长远的亲昵感,是生生世世坚定的誓言。“我的妻——”
她凝视他深情的俊颜,知道这个傲世出尘的男人,不会让她走上那条毁灭的路,她可以在他眸底看见永恒。她紧紧地圈抱他,芙颊贴着他胸口,听那深刻的心跳声——
“我爱你,则云——”
她点点头,早已明了他如火狂燃的情意。打从相遇那一刻起,他就真心地对待她,是她一直抗拒他,什么也不告诉他、不问他,不让他知道真正的贺则云、也不想了解祭冠礼。
“在祭家,还习惯吗?”他问她。
她没回答,小脸更加往他怀里埋。“我好想你——孩子挣扎着要出生,我好怕,怎么也看不到你……”
他吻吻她。“你如果不想住在这儿,儿子满月,我们就回台湾嗯。”
“祆儿跟我说了很多事……”她指尖描着枕头上龙形丝绣。
“她成天来烦你?”祭冠礼皱眉问,隐约听得出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