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红数到三的时候,宋方国的头顺势倒下,上半身瘫软在桌上。
“真是高明的『摄魂术』。”斐冷夹了一碗菜,悠闲地吃着,像是方才欣赏完一场不错的表演。
“多谢夸奖了。只可惜,你的心思太复杂、意志太坚定,无法对你施用『摄魂术』!否则我真想用这方法看透你。”姬红撒娇似地笑着。“斐大人……不——”柳眉忽尔轻蹙。“我应该叫你文大哥才是。”
“我想想——”斐冷放下筷子。“那我应该叫你姬红还是苏荔彤。”“姬红”是凤灵儿的师姐苏荔彤,下山之后,为自己取的化名。
姬红倩笑。“红和彤都是一样的颜色,你怎么叫,我都不介意。不过,你那斐字,一个非和一个文凑在一起。到底是为了纪念文君非这名字,还是为了拋弃文君非这个身份。”
斐冷淡笑,轻啜一口酒。“那要看过去之我是我,还是今日之我是我,抑或者未来之我是我。”
“别同我绕口令了。”姬红手指仍在他胸前勾画。“什么过去、今日的,我是不明白,我只知道你这人是越来越难懂了。若你念在咱们俩的师父有结拜之情,我们也算是师兄妹一场,那你实实在在同我说,你心头是怎么看待小师妹的?”
“你这话玄奇了。”斐冷握住姬红的手,虚浮抹笑容。“当年我与她,一个十七岁,一个七岁,你说我能怎么看待她?”
“是啊,我本来也不觉得你们俩之间如何——”姬红抽了手,拿着斐冷的筷子,夹了口菜递到斐冷嘴里。“可是我听师妹说,十一年前你离开的那天,在小山庙里吻了她。”
“咳!咳!”斐冷一口菜还没咽下,险些呛出。好一会儿,他才挂回笑。“你把我说得恁般下流了。我怎么会去吻个七岁的小娃儿。”
“啊!失言、失言——”姬红嫣然一笑。“其实,她说的也不是吻,她只是说你的嘴在她额头上点着。”
提及往事,斐冷神色凝敛不少。
他微微勾唇,默然起身离开座位,单手搭在栏杆上,不发一言地盯着星空。
那儿是回忆的尽头,他曾珍藏了对水灵灵的眼眸。
“你知道吗?你离开之后,她伤心了大半年。”姬红轻移到他身边。“你记得吗?当年你老是笑她短手短脚跟不上你,所以你走了之后,她专择轻功,勤加练习。那隐隐约约的一个念头就是,哪天她要飞得够快了,就可以追上那个丢下她不管的文大哥了。”
见斐冷没有反应,姬红续道:“你以为孩子时候的事情,她现在就不在意了吗?那天她从『裘府』回来后,我猜你可能是文君非时,她便紧张地好几天坐立不安,一颗心就在你是不是文君非这个念头里起落。她这般惦你,你心里头到底有没有念着她?”
斐冷侧转过来,勾起抹魅人但显得迷离的笑容。“你同她说——我不再是文君非,而且也忘了小灵儿了。”
不是真的忘了,但是他选择忘了,他得这么选择。???四更天,“裘府”。
一道黑影,有如夜风般,遁潜入斐冷房内。飘移到床边,黑影掀开帘帐,亮出一把短刃,看也没看便朝里卷成一团的棉被猛力一刺。
刀还没画下,便让另一道冒出来的人影,从后面给掠了走。“你下手也未免太狠了吧?!”低沉的嗓音跳出抹笑意,来人正是斐冷。
黑影扯下蒙面巾帕,转过身子,翻瞪了斐冷一眼,夺回刀子。“不过就一张棉被,让我割割,消消火气,有什么狠的。”六月天,没有人睡觉会里成一团的,方纔她掀开帘帐时就晓得斐冷一定不在床上。
“好凶哪!”斐冷打了个呵欠,伸伸懒腰。“你是什么时候变那么凶的?”转个身,回到床上坐着。
“那得看你什么时候变得无情了?”凤灵儿与他并肩坐下。
“小泵娘。”斐冷蓦然凑上,下类赖上凤灵儿肩头。“你怎么老喜欢在大半夜的时候,待在男人的房间混着?”诱人的气息,轻轻逗呵凤灵儿细致敏感的颈部。
一层桃红在娇颜上晕开,凤灵儿气得抿住艳红的唇办,心里头恼着自己,总这么轻易地让斐冷撩拨起她莫名的感受。
不过,她再也不让斐冷事事主导着。
猛然推开斐冷,凤灵儿直勾勾地盯着他。“告诉我,上回我和仇煞交手时,你是不是已经认出我了?就算你不认得我,看我使出师父的招式时,你心头至少也该起了疑问,为什么那时候不和我求证,问问我是不是小灵儿?”
“为什么要呢?”斐冷牵了个没有温度的笑容,冰冷的指尖,在凤灵儿下颊磨蹭。
“因为——”凤灵儿牢牢地反扣住他的手。“这是你欠我的。十一年前你亲口说,绝对不会忘记我,现在见到我,难道不该和我相认吗?”
“十一年前。”斐冷喃念,深沉的眼眸,飘掠过幽忽的往事——???
那年,他的人生因为一件噩耗,由繁锦的天堂堕入暗黑的地狱。
文君非的亲爹文达道,在京城任职谏议大夫,家中育有五子二女。文君非自小体弱,所以他六岁时,他爹便将他交给好友“逍遥公子”抚育。“逍遥公子”允了,十八岁之前合?将文君非锻炼成文武双全的人才,再带他回家拜见双亲。
哪里知道,就在他满心期待,将见到久别的亲人时,却听“逍遥公子”说,文家惨遭灭门,上下三十七口全数死于来历不明的杀手手中。其中有他爹娘,有他四个哥哥,三个嫂嫂,一个姐姐,一个妹妹,无一幸免。
乍听到消息时,他无法思考,只是漫无目的地狂奔着,不知怎地,他跑到一间庙里。那里香火并不鼎盛,可以前他仍会来这里上香,求仙佛保佑他爹娘康泰。曾经,香烟缭绕中,他以为菩萨听到他的祈愿。
可是,此刻文君非张大赤红的眼睛,愤懑地对上千手千眼的菩萨。
端坐在上头的菩萨,庄严祥和的面容,仍是慈眉善目,微微上扬的眸子不时看来,都是饱满笑意。
“骗人,你这个骗子。”胸口起落尚未平抚,文君非硬是要提起喜气飞身。不过,真气没能提起,反倒冲煞上一口恶气。
“咳!咳!”文君非不断咳着,眼梢呛出了水光。
他勉力打直身子,颤抖的手指,控指着佛像。“骗子,你根本就没有就没有保佑我爹娘。还说什么法力无边、普渡众生。”喃喃的字眼和眼泪含糊成一团。
文君非强提上一口气,直冲佛桌,一把扯下木雕的佛像,狠狠地朝地上扔摔。砰地落地声和他爆吼的一声“大骗子”摇得供桌微微发抖,整间庙嗡嗡嗡回荡着呜呜的声音,像是闷哭一般。
“文大哥。”一声怯怯的童稚声,从门边探出。
凤灵儿正技在庙门,白里透红的小脸蛋,湿流泪地淌流着汗水。她睁大乌亮的眼睛,有一点点害怕地望着他。“你怎么了……为什么我在……后面叫你……你都不停……”
方纔她在半路上看到他发狂似地奔跑,就努力地追着,追到她现在一口气都还喘不过来。
“你走开。”文君非转过头。
“文大哥。”凤灵儿地靠近他,抬起手臂扯动他的衣袖子。“你跟神明生气了,是吗?”
“呸!”文君非猛转过头。“她不是什么神明,她是骗子。”一脚狠狠地踢踹着地上的佛像。
凤灵儿学着他踢了观音菩萨一脚,女敕甜的嗓音,装起凶狠的样子。“骗子!”跟着文君非一道咒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