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瞬间屋内安静得风扫过树叶的飕飕声都很清楚,然后鸟雀声和巷外人车声又慢慢渗淹进来。气温很细微地变化着,敏贞习惯性地发出一连串咳嗽,绍远也习惯性地轻抚她的背,这些关注的小动作,在旭萱眼中已习以为常。
“旭萱,我一向是开明的父亲,应该不会做出干涉女儿婚姻、又安排女儿相亲的事,对不对?”绍远先开口。
“我是不相信爸会做这种事。”旭萱说。
“你从小到大都是独立自主的孩子,我们也喜欢你这样的个性,唯一回过你的就是要你放弃出国,留在国内念研究所,那也是妈妈舍不得你跑太远,希望你多留在身边。”绍远说。
“我了解,我也不放心妈妈呀!”旭萱拉住母亲的手。
“我身体状况,你在医院也看很多,年纪愈大就愈不行……你爸爸这些年来非常辛苦,除了为我奔忙外,还要照顾许多人……”敏贞说。
“妈妈的意思是,我们不再年轻,如果她又犯病,我势必花更多心力和体力照顾她,其它事就无法兼顾。”绍远接口说;“旭晶和旭东还小,有你这姐姐在我们还放心,但公司方面就是问题了。你也晓得自从你外公过世后,两个舅舅勉强维持事业,很多方面都依赖我们;你两个叔叔也是老实人,根本斗不过商场的尔虞我诈……这份担子真的很重。”
敏贞又将话接回去说;“我们也想过一切顺其自然,公司不能做就收手,冯黄两家还有祖产,省吃俭用日子也过得去。但到底是自己一手创立的事业,你爸爸总想旭东长大后能传给他,但旭东才十三岁,还要很多年,不知道能不能等到那时候。”
旭萱突然觉得寒冷,轻轻颤抖一下,那口气像在交代后事!这不是第一次了,妈妈曾以手记和口头告诉他们姐弟三人如果她病亡了该怎么办,他们也被迫背得很熟,但都没用到,因为妈妈一次又一次度过难关,他们已认定死神奈何不了他们,坚强的妈妈会长命百岁永远活下去。
“都怪我,是我太任性,再怎么不喜欢也应该学商来帮忙爸爸才对。”旭萱懊悔地说;“现在还来得及,我马上办休学,明天就和爸爸去公司上班,我一定会乖乖学习。”
“生意场上风云万变,是要很大的兴趣和热情才能屹立不倒,勉强去做于事无补,反而磨灭了你原本的专长和志向,这也是我们不强迫你学商的原因。”绍远沉吟一会。“怎么说呢?当我看到辰阳时,仿佛看到年轻的自己,突然生出一种奇想和希望,如果有他当女婿该多好!”
“爸,别这么说,你还年轻,旭东很快会长大,我们同心协力撑个十年绝对没问题,根本不需要那个颜辰阳!”旭萱说。
“那你扶贫救苦的理想、向往的学术生涯怎么办?”绍远说;“在我眼里,它们的重要性并不亚于冯家公司,我一直以你为荣,不希望你放弃。”
旭萱欲言又止,一副很为难的样子……
“萱萱,老实告诉妈妈,你很不喜欢颜辰阳吗?”敏贞以母亲直觉问。
“也许那天他是被骗来相亲的,我也是,知道后都很不高兴,彼此表现都很差。”旭萱回答。“在我看来颜辰阳只是个被宠坏的宝贝金孙,不像爸爸说的那么好,他说要进一步交往,我真的很意外,还以为宜芬姨在开玩笑呢!”
“第一印象常常不准,既然爸爸欣赏颜辰阳,你就再给他一次机会吧!靶情事不能勉强,若真的不喜欢,我们绝对尊重你的想法,不再强迫你。”敏贞转向丈夫。“你说是不是?”
“当然是。”绍远点头。
旭萱一向是乖巧女儿,从小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让父母开心,不曾有过违逆。现在爸爸语气几乎是恳求了,四十八岁的他黑发中已丝丝夹白,从十几岁少年起就为家人生计钻忙操劳至今未歇,她心一痛更无法拒绝。
“好吧,我就再见颜辰阳一次。”旭萱勉强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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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逐渐暗下来,书房只剩绍远和敏贞两夫妻。
特制躺椅旁一盏竹笼立灯柔柔捻亮,敏贞坐在棉塌上双脚盘起,苍白尖瘦的脸透着迷惘,绍远移过一把竹椅坐在她脚旁,定定望着她。
“历史竟然又重演了。三十年前我爸爸欣赏你,要你娶他的女儿;三十年后你欣赏颜辰阳,希望女儿嫁给他,好像是流在血液里的一种奇特命数。”敏贞有所感说。
“你父亲辛苦栽培我,待我如师如父,一些思考模式难免受他影响。”绍远握住她的手温柔说;“若姻缘天定又何必介意什么方式,我们不也是一生相爱永志不渝吗?”
“旭萱很敏感,她说颜辰阳和你不像并没错……他们颜家祖辈采矿出身,作风猛悍侵略性强,不同于我们斯文保守的采茶人家。况且,颜辰阳出身富裕又留学过美国,必不懂谦逊礼让,又怎么可能疼惜我们旭萱呢?”
“冯黄两家需要的就是这种猛悍侵略个性,家族才能壮大下去,你父亲当初提拔我这吃苦耐劳的山农子弟,不就为了注入新血轮吗?”绍远安慰说;“你别操心太多,旭萱受过高等教育,是聪明独立的现代女性,我有信心她应付得了辰阳。”
“但愿如此呀……”她深喘一口气,心肺突然绞扭到无法负荷,双手紧攀在绍远肩上撑忍着,常常太痛了还会掐入他肉里,才又得到活过来的舒缓。
绍远知道她很苦,只剩一又二分之一的肺活得比常人费力,唯一能做的就是全心全意抱住她,肉里掐出血也不放手。
而敏贞再痛也不出声,怕孩子们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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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见面就正式多了。
双方约好在中山北路一家高级俱乐部晚餐,有专辟的包厢和预订的海鲜宴,出席的除了男女主角、冯家夫妇、颜家夫妇外,还有颜老夫人和宜芬。
辰阳今天深灰西装、蓝纹领带穿得潇洒有派头,脸上刮修得干净清爽,当然不见他的招牌墨镜,举止彬彬有礼恰如其分,比在基隆那日高傲姿态判若两人。
旭萱穿粉藕偏红的圆裙套装,秀发顺卷垂在两肩,脸上薄施脂粉肤容更显细致,时时端庄微笑大方应对,没有初见时的率性淡素。
宜芬也不再扮演媒人婆角色,没有人特意去提男女主角的个人种种或暗示郎才女貌,一切进行就如平日的社交餐宴,男人们谈生意、投资新高尔夫球场,女人们谈家庭儿女、时尚社会新闻等等。
总之,优雅气氛下,精致食物中,杯觥交错笑语晏晏,人人都表现出最好的风度。而平常主见极强、拒绝相亲的两位主角难得肯乖乖任人摆布,长辈们心中都暗松一口气。
颜老夫人年纪大了,先嚷着要回家休息。
夏日夜晚的街道上吹来酒香笙歌的暖风,浓绿的一排枫香树款款摇摆如妙姿的舞娘,长短圆矩各式霓虹灯亮着繁美的五光十彩,欢乐的红男绿女中,偶尔还夹杂着由基隆佰口下船赶来酒吧喝一杯的外国水手。
送定诸位长辈的座车,留下两个年轻人单独相处。
辰阳看着旭萱,混紫晕蓝明灭光影中,以意味深长笑容说;“长辈们都离开了,还需要假装吗?今天的你一点都不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