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呢?成了叶太太,由中段的贫民区,搬到内巷的贫民区,多年的奋力一跃,只在原地打转,像可怜而疲累的陀螺?
强烈的窒息感突然罩住全身,她微使劲地想挣月兑承熙的怀抱。他却更纠缠,销魂的吻霸占著她的心神,又令她迷惑了。
爱情的真貌是什么呢?曾经她非常确定,共同分享梦想和成功,是她和承熙爱情的主题,如今怎会有面目全非之感?
无论贫富要同甘共苦,无论贵贱皆不弃不离,这是爱情忠贞的本质;然而,由某种角度来看,忠贞,是否意味著失去自我呢?
为了保持和拥有自我,又要如何对待爱情?她不离贫穷的承熙,承熙不弃困苦的她,彼此难再有梦,结果真会好吗?
涵娟头脑混乱地找不出答案来,所有爱情教条和伟大的爱情故事都沉默了。
春阳暖灿灿的,照在市场新盖的二楼及庙宇,因铺上水泥地,味道不似从前般腥臭。
伍家的菜摊也革新,多了几桶排排的鲜花,千红万紫地凭添色彩。星期日下午,伍长吉办事,金枝回娘家,临时找涵娟照应著。
她已很少露面,但每一出现,大家都来对这众人心中的玉女嘘寒问暖,连吆喝卖菜的语气都温文许多。
“阿娟,什么时候吃你和金童的喜酒呀?”不时有人起哄著。
“快啦!”都是曼玲抢答。她已由音乐科毕业,除了在教会司琴外,还开始招收学生,学习养活自己。
涵娟正想骂她多嘴时,市场一阵不寻常的寂静,连沟渠的流水都似无声。入口处背光,一个窈窕的身影缓缓走来,穿著针织短衫和迷你裙,脚踩高跟靴子,喀喀喀的,敲在所有人的心上。
是章立珊!在这只有主妇、欧巴桑和下女会来的地方,突然出现个娇滴滴的小姐,自是众所嘱目。
她走到伍家花桶前,描著细妆的眸子直视涵娟,有几分冷漠傲慢,又有一点孩子气的迷路感觉。仿佛她只是经过市场前,突然想到“情敌”,一时冲动走进来,还不确定自己要做什么。
曼玲警戒地护在一旁,涵娟客气说:“章小姐要买花吗?”
章立珊不语,上下打量著涵娟的粗布围裙、手套、胶鞋和一头一脸的灰尘汗渍,心里明白,这女孩虽然穷酸样,却非常厉害,利用著多年感情控制著承熙。
当然啦,像承熙这样堂堂仪表的优秀人才,任何女孩都会紧抓不放的!
章立珊没想到向来高傲的自己,竟也会降低姿态去爱一个男人,为了他跑医院,去贫民区,今天甚至到脏乱的市场来,是不是有点“疯狂”呢?
她也不全懂。三、四年前她曾迷恋打篮球的承熙,但当时年纪小玩心重,也没特别留意。
后来到了日本,追求者众,她才发现自己竟以承熙为标准,一个个淘汰;再加上堂姊立纯的共同回忆,承熙就成了无可超越的第一偶像了。
原来爱早萌芽,因此在知道承熙进“普裕”工作后,她连书都不念就跑回来。
可怜的偶像偏生于困苦的环境,章立珊不但不嫌弃,还满心同情,恨不得立刻带他离开那种地方。可承熙就生几根硬骨头,并不领情,还常把那穷女朋友挂在嘴边,真教人无奈。
章立珊愤怒、嫉妒、不服,偶尔也伤心哭泣,但她学会了忍耐。
匣盒里的珠宝和瓦砾堆的石头,哪里会分辨不出呢?承熙或许一时情义难弃,但日子一久,只要不是白痴,以人的本性,自然会选择有价值的珠宝。
这期间,章立珊也毫不吝啬,孔雀般到处展现自己耀眼的羽毛,就如老爸常说的,谁本事强谁就是赢家,这是个物竞天择的世界,你死我活的残酷……
“你要玫瑰花吗?很鲜女敕的。”涵娟声音又响起,完全生意口吻。
章立珊不理会,迳自说:“听说以前承熙在这里打工过,我来看看。唉,这种地方呀,实在太委屈他了。”
涵娟知道自己不该介意,但对方那种深知熟稔的口吻,让她脑海不禁浮起承熙和章立珊促膝谈心的画面,像虫细细啃咬,痛也不敢去驱除。她还是忍不住说:“凭劳力赚钱,不偷不抢,没什么委屈。章小姐,玫瑰花到底要几朵?”
“我又没说要玫瑰……”章立珊立刻又改口:“算了!傍我包起来,我全买了!”
剩下二十三朵,涵娟仔细分枝安放,再小心包装。章立珊突然又加一句:“送到我的车上来!”
“喂,你自己没手呀?我们是生意人,又不是搬运工。”曼玲凶巴巴说。
“那有什么不同?顾客至上懂不懂呀?”章立珊顶回去说。
涵娟向曼玲使个眼色,服从地抱著大把玫瑰花相随,猜对方有话要私下说。
她很努力不把章立珊想成是情敌,而是站在同一阵线上,以相同的心在爱著承熙的女人,应能彼此了解。而章立珊能给得更多更好,她唯有感激,不许有仇视妒恨的心理才对。
但做起来像穿心似的,爱情是唯我独占,容不下一粒沙子的。今天要容下章立珊,她就得不断强迫自己,把对承熙的心硬框限成兄妹之情,才下会痛苦难当。
一辆金龟轿车停在市场旁的巷子里,章立珊打开后车厢,要她将花塞进去。
“车厢没有空气,花很快会枯死。”涵娟皱眉说。
“不用你管!”章立珊有些烦躁。
“如果不好好爱护,我宁可不卖给你。”涵娟说完,真的捧花往回定。
“我不是来买花的……”章立珊叫住她,顿一下又说:“我只是要来告诉你,如果你真和承熙结婚,会害他在‘普裕’没有前途的。”
涵娟明白这女孩的意思,本来不想多说,但她气焰太盛,扭脾气也来了:
“哦,我不知道‘普裕’连员工的婚姻也干涉,这是新政策吗?”
章立珊脸微红,语气有些急:“我爸很看重承熙,我只有一个哥哥,我爸把承熙当另一个儿子来栽培,有什么机会都给他。公司有很多人不服气,认为他太年轻,常找他麻烦,每次都是我替他解围,别人才不敢怎么样。总之,他需要一个能帮他的人,而不是一大堆贫穷的亲戚……朋友。”
“你意思是你能帮他,我只会害他,对不对?”涵娟面无表情说:“其实你只要直接说你喜欢承熙就好,不必绕那么大的圈子。”
“喜不喜欢不关你的事!”章立珊瞪她说:“我们章家只是爱才惜才,不愿承熙这么优秀的人被可怕的环境给埋没掉,这一切都是为他前途著想,你不觉得他值得更好的未来吗?”
总算有些话顺耳了,为此,涵娟可以“原谅”章立珊的一切。但她不会像电影里演的,小媳妇般哀哭退让,她可不是具有美德的圣人。
“你有个堂姊叫章立纯,小学时就在我和承熙的隔壁班,我们挺熟的。我一直很想知道她现在情况如何?”涵娟忽然叙旧说。
“她在日本结婚了。”章立珊有些讶异,但仍回答:“她是常提起承熙,可没说过你这个人喔!”
涵娟终于发出微笑,“这次你倒可以问问她,承熙和我,一个班长,一个副班长,是如何默契十足。我的意思是,十年了,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承熙的前途在哪里,又值得什么样的未来,不必你来告诉我。”
章立珊的脸僵硬起来,她讨厌“十年”那两个字。
“我得回去做生意了。”涵娟主动把花置于车内座位说:“这些花不用钱,就当作送你的,也算感谢你为叶家尽的心,记得别放在车厢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