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逐梦成功,承熙一生潦倒,又有何意义呢?因此,他们两个既已命运相连,要上天堂就一起去;若……要下地狱……
呸!呸!不会的,不会下地狱!因为他们都不属于失败的人,不被击垮已是天性本能,她必需掌握理智,坚强到底,为承熙,也为了自己!
天色将亮,涵娟情绪已回复平静,看到由工厂宿舍赶来的承英,松了一口气。
承英是承熙小学毕业就养家的大妹,这几年来在涵娟的鼓励及帮助下,重拾课本,在夜校半工半读。她是除了承熙外,涵娟能信任的叶家人。
玉珠的手术顺利结束,在第一班公车开出时,涵娟早俐落地安排好每个人的事,开始奔波。她先回家梳洗,到辨公室交代请假,再去叶家替玉珠收拾些住院衣物,等跑完银行领出钱,已近中午时分。
她气喘吁吁地赶到内科柜台时,护士小姐居然告诉她,保证金有人缴过了,而且再三确认没错。狐疑地走到恢复室,在外面守候的不是承英,竟是远在南部的承熙;而一旁坐著的,还有个富态中年男子及一位年轻女子。
涵娟认出那中年男子,是“普裕”董事长章清志,远远看过几次。那女子有些面熟,印象尚未清晰,承熙就开口说:“承英说你会来,昨晚真辛苦你了。”
“你缴过保证金了吗?我才把钱领出来……”涵娟急著问。
“不必担心,我们已经替承熙付完钱了。”那年轻女子突然说。
脑中某个警铃大响,涵娟顿悟,这不是几年前曾为承熙狂热加油过的章立珊吗?尽避日本一行,她已由学生变为成熟美丽的女人……倘若不是,也至少是章家那些立字辈的堂姊妹之一。
承熙替大家做介绍,果然是立珊,而他称涵娟为“女朋友”。
章清志毕竟见过世面,很和蔼可亲地说:“常听承熙提起你,说你是X大的高材生。今天一见,果然和承熙是男才女貌的一对呀!”
“女貌”二字偏让涵娟敏感起来,眼前的三个人全都衣冠楚楚,别说章立珊一身进口的流行裙式风衣,连承熙也是笔挺的西装领带。反观自己,一夜没睡又风尘仆仆,穿著旧毛衣和方便走路的黑长裤,憔悴加暗淡,像极屋子角落用过的煤渣,霉腐而无光。
愈是这样,涵娟内心愈执拗别扭,外表极自制说:“谢谢董事长,我正好筹到钱,可以还你们。”
“我们可没要承熙还呀。”章立珊率直说。
“是呀,何必见外呢?承熙是我最欣赏的员工,将来要借重的地方还多,他的家人我当然要照顾。”章清志说。
“这是董事长的一番好意,以后由薪水按月扣还。”承熙说。
涵娟仍不为所动地递上钱袋:“欠债还债,彼此心安,现在有钱就现在还,等什么以后呢?”
承熙遇上涵娟倔强的目光,知无转圜便说:“说的也是,董事长就收下吧。”
坐在椅子上的章立珊却咬起唇来。哎,真小家子气,也不过是几千块的现金就啰唆成这样,只有害承熙更屈辱难堪而已。她早听过有这一号“女朋友”存在,但左看右看也没什么好嘛,外表甚至老气兼土气,不太配得上玉树临风的承熙。
承熙常把“女朋友”挂在嘴边,必然是交往久了的原因,他重情重义的一面,今天又更展现无遗。
章立珊几分妒意又几分心疼,站起来说:“既要还钱,我们也不能阻止,虽然这笔小钱对我们真的不算什么。我比较关心午餐啦,从昨天半夜接到电话,到今天一早赶飞机,承熙几乎都没吃东西,恐怕饿坏了!”
“我倒不饿,只是麻烦了董事长和小姐,行程都被我弄乱了,真过意不去。”承熙说:“你们是该去吃午饭了。”
“一点都不麻烦,我爸器重你,你忧心母亲生病不能安心工作,也是公司的损失,我们尽快送你回台北是应该的。”章立珊得体说完,又不禁问:“真不和我们一块吃吗?”
“我最好留在医院,还必需和医生讨论我母亲的病情。”承熙说。
章立珊看看父亲。章清志笑笑说:“承熙说得够清楚了,我们走吧!”
安静了许久的涵娟,忽然说:“熙,你送董事长上车吧。”
理应如此。那么一个大人物来探望员工的母亲,还动用到飞机,不是普通的器重吧?涵娟愣愣望著空了的皮包,说不出那百味杂陈的心情。
罢开始看到章立珊时,她本能防卫,所以有执意要还钱那一幕。但钱一到章董事长手上,她又后悔了,那可是她和承熙近一年来省吃简用的血汗钱,咬牙努力的全部,却只是章家的九牛一毛,投入水中化了都不可惜,何不让他们出呢?
那瞬间,涵娟有种浮荡感,仿佛置身于外,漠然地看著眼前的一切。章立珊很明显地喜欢承熙,一个要什么有什么的富家女孩,在三、四年后仍钟情于曾经迷恋过的男孩,不也属于难得的专情吗?
她何时由日本回来的?那种熟稔绝非一两日,她和承熙经常见面或一起出差吗?为何他都不曾提过?
是嫉妒吗?不,至少不似从前的锥心愤怒,或一般情侣的猜忌怀疑,因为她太了解承熙对她如生命般的爱。也许比较像一种悲哀吧,无关乎爱得多少,章立珊能轻易给承熙所有她给不起的东西……
由走廊窗口可见医院门口出入的人群,承熙一行人又特别醒目。他们到轿车旁,绅士为淑女开门,淑女依依不舍缠著绅士说话,多搭衬的一景呀,彷如电影。
如果承熙再持续和章立珊交往下去,是亮得睁不开眼的前途,无法估量的荣华富贵,叶家贫病赌债都不再是问题,不必生气烦忧疯狂,她……不也解月兑了吗?
涵娟手传来一阵剧痛,她发觉自己用皮包肩带将左手食指夹绕得冲血红肿,几乎要发紫。承熙是她至爱的人,她怎能在背后冷血“算计”他呢?
承熙回来了,后面还跟著承英。
“涵娟姐,趁妈还没醒来前,你和大哥快去吃饭吧。”承英说。
承熙看著涵娟,满是关心:“看你苍白的样子,一定早上忘了吃东西,我带你出去补一补,免得又要喊头痛。”
“出去什么?医院餐厅就好,有事才容易找。”涵娟细心地说。
他牵著她的手一步步走下楼。望著愈来愈有架势的他,眉宇间掩不住的忧愁和疲倦,涵娟因方才那“算计”的念头,有些内疚,突然产生一种想对他好的心,很好很好的,特别温婉娇柔的好。
“太圮糖。”她轻语,脸上笑容极美,“我想吃太妃糖。”
“怎么想吃糖了?哪里有在卖呢?”承熙一脸空白,还问。
“你忘了吗?六年级时章立纯送过你一盒非常昂贵的太妃糖,你慷慨地分给每一个人吃,狠心地辜负了她的一片心意。”她笑出声,如好听的银铃。
对这件事的记忆实在模糊,但他也不笨,停下来说:“你吃醋了?”
“吃什么醋?太妃糖可是甜的。”她柔柔地说:“章立珊看起来挺不错的。她是什么时候从日本回来的?你怎么都没提呢?”
“我哪知道?这也不是重要事,我没特别注意。”他继续往下走。
“章立珊喜欢上你了,你不会没感觉吧?”她仍然笑容满满。
“娟,我们不要说这种无聊事,好不好?我才没那个闲工夫去管别人喜不喜欢我,我已经有太多事烦心了。”他神情有些严肃,又说:“除了你之外,我从不看别的女人一眼,你很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