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祖在天,你当然可以信任我。”燕姝点头说:“但不要逼我当妻子,我真的做不到。”
他直视她,叹口气说:“那我换个问法好了。如果我不是海寇,你也非观音,你会嫁给我吗?”
如果他们是普通的男人和女人吗?曾日夜单独相处,曾有忘形的缠绵销魂,曾时时萦怀在心,不算两情相悦,但命中有缘……心意微微一动,燕姝轻轻地点头。
“你是喜欢我的!”迟风满足地说:“所以,我也能和你说一件生死攸关的事,甚至由你来做决定。”
“什么事呢?”她问。
“去年底我在日本时,就听说有两个汉人到处找我。一个叫罗龙文,原是我汪义父的旧交,后来加入严嵩党,如今失势躲藏,想要我助他一臂之力,帮严嵩东山再起,事成之后,至少也封我一个闽浙总督。”
“当然不行!严家二十年来作恶多端,人神共愤,你也骂过他们的,岂可为虎作伥呢?”她立刻否决。
迟风一笑后又说:“另一个找我的人叫狄岸,他是江湖中反严势力的首脑之一。他希望我加入他那一方,到安徽去卧底,和严嵩党虚与委蛇,一方面引出罗龙文,一方面栽他们和倭人海寇勾结的罪证,让朝廷能够彻底的除奸。”
“那还考虑什么?你自然要跟反严党合作,他们才是真正为民除害的正义之士,快去找那个狄岸呀!”她说。
“为民除害?呵!别忘了我也是朝廷名簿上的『害』之一。”他低声说:“据我调查,狄岸的后台是当今首辅徐阶,他、俞大猷和戚继光都是剿寇一派的,如果我去卧底,为他们除去严嵩父子,他们会不会顺便也连我一块儿铲灭呢?”
“不!不会的,徐首辅和俞、戚两位总兵一向是政治清流,有为有守,严明是非,为朝野所称戴。你若为朝廷立下大功,不但往日追缉可一笔勾销,封疆大臣也必然少不掉。”燕姝直觉就说。
“还有『风里观音』吗?”他微笑地问。
“我可不是论功行赏的物品!”她板著脸说。
“不,你不是。”他沉默一会儿又说:“我还要告诉你一个极少人知道的秘密。当年朱元璋打天下,群雄并起,有个江苏盐枭张士城亦起兵反元,他的势力极大,后兵败被俘,在南京自杀而死。他死后,子孙为防根除,便隐姓埋名流亡。其中一支至闽地,改姓李,就有了我李迟风。”
燕姝瞪大眸子,听著这不可思议的故事。
“至今江苏还有人偷拜张士城呢!所以你该明白,我为何会和朱家天子『誓不两立』了。”他的语气转为严肃,“我曾有个大胆念头,其实,我也可以利用严嵩人马,引进我海疆部众,进入中原,夺取天下,称帝为王。我义父杉山藩主认为这是个好主意,并愿以倭国大军为后盾。”
“不!一个严嵩已够危害惨烈了,怎能又加上倭国?你明知道倭人侵犯海疆,百年来已造成多少破坏屠杀,你怎能为一己之私,引狼入室,又令中原生灵涂炭?”燕姝忿忿地说:“你若如此做,我一定立刻由燕子观跳下去,肝脑涂地,以惩罚自己对你的喜欢,绝不愿在这世界上多活一天!”
“燕姝……”迟风动容地握著她的手。
“迟风,你不是要我当你的家人吗?那就听我的话,速速找义士狄岸。”她靠近他说:“不管你过去是如何的杀人劫财,但我深知你是血性男儿,天生重情重义,小节不拘,大节仍在。你好歹是汉家儿郎,现在有机会为天下除害,这不正是你改邪归正,洗刷海寇罪名的时候吗?”
她的面容姣柔,声音甜美,勾挑了他全部的心。
“想想我的疤,为我除去严鹄吧!”她又说。
“对!还有罗龙文,我义父被杀,他也是祸首之一,该是我复仇的时候了。”他喃喃说。
“是的,如今是正义对抗邪恶,你必须学著为天下人著想,才不愧当年你先祖起兵反元的义举。”她提醒道。
“唉!我也了解那称帝为王的想法太天真,但仍忍不住那诱惑。”他叹口气,“不过,老实说,我还比较信任严嵩父子,因为他们坏得坦白,纵奸纳贿无所不做,我若靠拢,闽浙总督一职,多半不会食言。但徐阶和戚继光又不同了,他们自认为是正义的化身,耻与匪贼为伍,只怕利用完我,便翻脸无情,说杀就杀,如待我汪义父一般……”
“不会的!当初杀你义父的胡宗宪根本是严嵩党。再看看我大哥,归降后,不也既往不咎,受朝廷重用吗?”她热切地说:“迟风,相信我,只要你能完成正义任务,必有一条康庄大道等著你。你难道不希望你的海上王国不再有战争屠杀,百姓能安居乐业吗?这不正是你施展海上宏图的时候吗?”
“燕姝,你是我的观音,我只相信你,你要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他喜欢海上王国那句话,“你永远是我唯一的皇后,唯一能命令我的人。”
心念涌动,她的泪缓缓流下,他俯向前,亲吻著那泪珠。所有的旖旎情思又在两人的呼吸及肌肤间,浑浑蒸蒸地销魂,令他们不忍分开,想缠绵至永夜。
“不!这是道观……”燕姝回避著,指著墙上一条青纱佩帷,还有分别由武夷山升真玄化洞天,庐山洞虚咏真洞天和天台山上清玉平洞天特意请来的道像及符炉。
“天也快亮了。”迟风和她耳鬓厮磨著说。
丙然东方已呈现曦光,更夫敲了五下,小鸟儿早在树上啁啾,鸭儿在水面呱呱。他们竟促膝谈了一夜?
“我该走了。”他直起身,情绪依然亢奋。
“你一定会去找狄岸吧?”她想再次确定的问。
“放心,他人此刻约在绍兴一带,我今天就启程去绍兴。”他说。
“对了!严嵩党的人各个心狠手辣,你去贼窟,一定要万分小心,别露出破绽,免得招来杀身之祸。”她说。
“金丝燕,你忘了我自己就在贼窟混了二十年吗?”他吻她一下说:“不过,我很喜欢你的叮咛和关心,我会回来看你的。”
离别在即,彷佛生死,她急切地说:“迟风,你努力做,有一天等你不再是海盗了,或许我……我也不当……”
看她眉眼含情,千言万语,他替她接下去,“你就不当观音,打破不婚的誓言,嫁给我为妻吗?”
“我……不知道,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勉强回答。
“想想看,当总督夫人不也能救助天下苍生,依然可以是众人心目中的活观音吗?”他微笑著说:“燕姝,在二十年前长坑、赤霞的那场劫难中,你就注定为我而生了。”
外面突然有声长哨,如丛林鸟鸣。他说:“有人在催我了。对了,若今早你的老妈子和丫鬟唤不醒,别慌,她们不过是中了迷魂香,若不这么做,我们就无法彻夜长谈了。”
她再一次惊诧,自己可是完全被蒙在鼓里,对这江湖上的种种,她果真太生女敕了。
见迟风轻悄地由窗口跃下,河面已有小舟备著,撑桨人接著迟风,瞬间就往绿荫深处荡去。一时烟水迷蒙,他也只来得及回首,并挥一挥手,然后如梦般消失无踪。
燕姝一夜未眠,感觉十分疲累,但内心的悸动却使她阖不了眼。天妃娘娘,她是不是终究招降了“顺风耳”呢?她的恳切相劝,正也为大明百姓消弭了一场战祸,甚至是闽广海疆的倭乱也将平定,算不算替天行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