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妳为我煮碗醒酒的汤药。”翟炯仪说道。
“阿忠都跟我说了,说您喝了酒,我不信,所以才来瞧瞧。”季大娘边说边瞧着另外两人。“这是……”
“是送我回来的朋友,还没用过膳,也请妳……”
“我知道了。”季大娘伶俐地接着话。“我这就去做早膳,不过大人您要不要回屋里先歇着?阿忠说您发烧了。”
“不碍事,先喝了醒酒药再说吧!”翟炯仪说道。
“是,我知道了,我这就去弄。”说完,季大娘便走了出去。
“大人不用为我们准备早膳,我们也该告辞了。”雀儿说道。
“可是我肚子饿了,雀儿。”明基立刻道。
雀儿再次尴尬地嫣红双颊。“咱们到外头吃。”
“雀儿姑娘不用如此客气。”习炯仪顿了下。“还未请教姑娘贵姓?”
“小女子姓桑,桑树的桑。”
“桑姑娘。”翟炯仪礼貌地称呼。
“我姓倪,不是你我的你,也不是泥巴的泥,是一个人加一个儿子的儿,湖南井阳人氏--”
“不用说这么详细。”雀儿截断明基的话语,这是小时候担心明基走丢才要他背的,后面还有一长串,都是身家背景的资料。
“井阳。”翟炯仪顿了下。“就在隔壁县。”他原以为两人是姊弟,没想到一个姓桑一个姓倪。
“我们走了两天,我们是来找大人的--”
“明基,别说了。”雀儿打断他的话,她实在不该在离家前跟明基说太多的,可她若不提,明基又不肯跟她离开,只会一个劲儿地问为什么。
明基扁起嘴。“为什么,妳不是来找大人的吗?”她明明这样跟他说的啊!
翟炯仪给勾起了好奇心。“桑姑娘找我何事?”他瞧着雀儿红着脸,眼神有些尴尬也有些恼。
“雀儿她--”
“明基,你让我跟大人说说话,你到驴子那里把包袱拿进来,我在里头藏了根糖葫芦。”
“糖葫芦?”明基眼睛一亮。“我去拿,我去拿。”他高兴地奔出厅堂。
“桑姑娘有话请直说。”翟炯仪直言道。
“是。”雀儿垂下眼睑。“胡大人前些日子跟我提起,您这儿缺幕友,所以……”她顿了下,从袖口内拿出一封信交给他。“您看过就晓得了。”
翟炯仪接过信,快速浏览,信的内容非常简单,是井阳县令胡朝城的保荐函。信中大力举荐桑雀儿,说她虽为一名女子,可聪慧又敏捷,她父亲桑闻道与义父倪昌皆曾在井阳县令身边担任多年幕友,将井阳县治理得井井有条,之前因听闻他手下缺幕友,所以大胆举荐桑雀儿,望他能纳为门下。
翟炯仪将信收好,说道:“胡大人对妳很推崇。”
雀儿没应声,静静等着下文。
他瞧着她,一会儿才道:“这样吧!我先用妳十天,妳若不适任、或妳觉得无法与我共事,我再想法子为妳找个出路,或举荐妳到别的县令那儿。”
雀儿安下心来。“是,大人。”她心安并不是因为大人用了她,而是有十天的期限,她能趁此观察他,万一大人德行操守不好,她还能离开。
“妳本来不打算这么快就拿出信的吧?”翟炯仪探问,方才她还打算离开,而且知道他是县令到现在,中间有不少机会能提这事,可她什么也没说。
“是。”
“为什么?”
“我想观察大人几天后再决定是否--”
“大人,您回来了。”
一名男子的声音打断她的话语,雀儿侧身瞧见一名斯文的男子走进来,穿着一袭青袍,唇红齿白,眼尾略往上吊。
梅岸临踏进门槛,在瞧见陌生女子时愣了下;女子见到他时,低垂颈项,避开他的目光,梅岸临立即收回视线往翟炯仪走去。
“大人一夜未归,学生甚是担心,正打算差人去找……大人脸色很差--”
“我知道,告诉我的人可不少。”翟炯仪自我解嘲地说了句,见梅岸临目光往雀儿身上瞟去,他立刻道:“你们先认识也好,雀儿姑娘,这位是我的幕友,梅岸临。”
雀儿朝他福了福身子。“见过梅公子。”
梅岸临立刻回礼,听见翟炯仪说道:“她是我新聘请的幕宾。”
梅岸临吃了一惊,幕宾?县令大人请个女子当幕宾,这……
翟炯仪没遗漏他惊讶的表情,不过也没多说明什么,只是道:“我想我需要躺一下,岸临,麻烦你了。”他觉得神智愈来愈不清楚。
“是。”梅岸临立刻上前将大人扶起。
“雀儿姑娘,我们晚点再谈吧!至于妳的歇脚处--”
“大人不用为此劳神,还是先歇着吧!雀儿自会安置妥当。”
翟炯仪摇摇头,脑子立刻发昏,他皱下眉头说道:“没什么劳不劳神的,反正后面宅子大得很,妳若不嫌弃,就暂时先住下吧!”
“多谢大人好意,可……”
“妳不用顾忌,除我之外,我的义妹也住在宅内,那儿有间偏屋很安静。”翟炯仪说道。
桑雀儿犹豫了下,但随即颔首道:“多谢大人美意,那雀儿就恭敬不如从命。”
翟炯仪点个头,示意梅岸临扶他出去,雀儿跟在两人后头出了大堂。离开前,她以目光巡视了公案上的文房四宝、气拍(惊堂木)及火签,而后移至墙边贴着的政事文件和杖棍,最终落在堂上的四个大字:公正严明。
她不自觉地轻叹口气,耳边彷佛听见堂上大人的审问声与皂吏击杖的吆喝声,空荡的堂上异常寂静,清风隐隐流动,在她脚边盘旋,凉意沿着她的脚踝上升,她打了个寒颤,悠悠的喟叹一声,朝堂上弯腰行礼后,这才转身离开。
“大哥,吃药了。”
翟炯仪睁开眼,脑袋有片刻的浑沌,他转过头发现义妹舒绫坐在床边,思绪这才逐渐清晰起来。他受了风寒,还发了烧,一想到此,忽然意识到皮肤上覆着一层薄汗,发过汗后,头好像不那么重了。
“吃药了。”舒绫微笑地又说了次。
她的声音有点远,夹杂在嗡嗡声之中,他动了下头部,将耳鸣声甩开,撑起手肘才要起身,舒绫已急忙搀扶起他。
“我不碍事。”他坐起身,发现夕阳的余晖自窗口射入,室内染着一片橘红。
“怎么会不碍事,你还发着烧呢!”舒绫拿起汤碗吹了吹。“来。”她将汤匙移向他嘴边。
翟炯仪微微一笑。“我自己来吧!”
舒绫瞅着他带笑的脸,眉心拧下,伸出去的汤匙只得尴尬地又移回碗内,不发一语地将汤碗递给他。
翟炯仪吹了吹汤药后,就碗喝了一口,苦涩的药味让他皱下眉头。
“大哥还是这么见外。”舒绫垂下眼。
翟炯仪故作不解。“怎么?”
舒绫正欲开口,忽听得一童稚的笑声响起。“哈哈……”
她望向窗外,院子里明基抱着乐乐转圈,惹得乐乐笑个不停。
“明基,别转得太急,小心些。”
清脆的女音夹在乐乐的笑声中,窗子挡着舒绫的视线,她没瞧见人,只看见蓝裙忽隐忽现的出现在角落。
当乐乐被抛起时,舒绫惊呼一声,自椅上站起,急急走出房外。
翟炯仪放下汤碗,起身披了件外袍,听见义妹的声音传来:“别这样玩,会伤着。”
“明基,快放下乐乐。”
雀儿清亮的声音传进屋内,翟炯仪系上袍带,走到屋外,天蓝的颜色首先映入眼帘,雀儿似乎特别喜欢蔚蓝,这三天她的衣裳都是深深浅浅的蓝在替换。
起初他以为雀儿与明基是姊弟,后来才发现原来是夫妻,他记得岸临知道后,还咕哝了句:“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