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沃堂回马车拿来一件厚暖斗篷,帮她披上。拉妥篷帽温暖她冰凉的小脸,他移身挡在风口。
爆莞心绪杂乱的探到他衣柚,紧紧拉住,心仍是惶惶不安。
“只给十来天打理家当,他们会不会漏了什么?湖州真有他们的亲人吗?他们会不会为了让我安心,瞒了我什么?”
“属下有让人沿途照应他们,湖州那边已请人打点,小姐尽避安心。”
“你早就想到有这个可能?”她微讶。
冉沃堂迎视她饱含感激的眸子,眉头微挑,未作答。
“你想他们……会不会怪我?”
“小姐多虑了。”
“是吗?”她忧郁低呐。
冉沃堂凝视她姣美的侧脸,沉默无语。
“可是就算他们不会,我也会呀。”孤寂的眼神落向更远处,宫莞凄然苦笑。“我从不指望救苦救难,但起码应该能为关心的人付出一些心力。我知道自己没用,没能力保护谁,只希望做到不连累人。我不懂,为何亲近我的人皆不能安稳过日子。我……我害小七他们得连夜迁离云阳,这儿是他们的故居呀,我凭什么要他们连夜奔命……”她哑然失声。
冉沃堂看不到篷帽下的表情,仅是静默的倾听著。
“沃堂,我真没用,竟然会觉得好孤单。小七是我唯一的朋友,她会跟我说说笑笑,和她在一起时好轻松……认识她的这些日子,我真的好开心、好快乐。”她悲哀地笑道。
“小姐想哭就哭,属下会帮小姐留意著。”深邃的眼瞳滑过一抹微芒。
留意?…。沃堂仍记得家变那些日子,她天天理在被子里偷哭,而他就守在门外。宫莞湿濡的眼眸泛满怜惜。
案亲的话像道无形的咒语,牢牢束缚了她。这许多年来她始终不敢痛快哭出来,下意识的压抑情绪。不敢接近人,压抑;不敢让人察觉她的心,压抑;不敢释放泪水,仍是……压抑……
十八年朝夕相处,即便触及不到沃堂的内心,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他却仍是天地间最知她、懂她的人。怎会傻到忘记沃堂,有他相伴,又怎会孤寂,好傻。
“我肯定被宠坏了,才会说出这么任性的话。”宫莞难为情地抹去眼角的泪珠。
冉沃堂深思的眸光摇曳,像压抑下什么。
“沃堂,你冷不冷?”宫莞微笑地更偎近他。指尖碰触到的身躯永远冰冰凉凉,季节的递嬗似乎影响不到沃堂,他身上总缭饶著一股比严冬清冷的气息,让人不敢轻易接近呢。
“属下不冷,多谢小姐关心。”冉沃堂庄重的将她护人臂弯,拉妥她滑落的帽缘,移步向马车。
天气一下子变好冷,幸好她多拿了几件袍子给小七他们御寒,宫莞频频回望空汤的山径。
云阳天候湿冶,难有晴朗的好天,秋初至春未常是多风多雪,冷透人心。小七他们南迁至湖州的一个小城镇,据说那儿宁静悠然,气候长年温煦怡人……宫莞小脸黯然。她与小七如今相隔千里远,恐难再有见面之日……
扶宫莞上马车后,冉沃堂定定瞧著悲怅的她,直到她不经意瞥见他专注而不失礼的凝视,匆促回神为止。
别再想了,小七他们移居到哪里不打紧,世上没有比平安活著更要紧的事。人只要活著便有希望。
“沃堂,我再帮你做几件袍子好不好?”宫莞勉强打起精神。
半转开身的冉沃堂,回眸深深地看她一眼,“那就麻烦小姐了。”
爆莞愣然一怔。
“谢谢你,沃堂。”她开怀地笑了。
“这句话应该是属下说的。”他闪了下眼神,轻轻合上马车门。
这是沃堂首次口头承情,是他的体贴与心意。即便他是以护卫的身分在体贴主子,她仍然开心不已。
爆莞眉眼盈笑,孤寂的心头暖烘烘,似乎又听见八岁的她满脸是泪,不断哭喊著那句镂刻在心版的誓言--
她一定会对沃堂很好、很好……
◆◆◆
“喝!喝!喝!”
马车停在马房外,宫莞让撑著纸伞的冉沃堂扶下马车,尚未站定,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身后奔驰了来,引她侧眸回瞥。
马车穿过宫氏庄囿壮阔的护园河,转进她位於庄园后侧的宅院,已过三更天。离开沁山才陆续飘下的细雪,已绵绵密密将绚烂的庭园冻成粲白。宫莞微眯眼,企图穿透白茫茫的雪雾,看清楚远方的人影。
“是色祺主爷。”冉沃堂淡扫天边一眼,毫不费劲的指出。搭存他肘弯上的小手瑟缩了下。
“他不是明天才回来吗?”宫莞后悔没将马车直接停至主宅。一年半不见,她一点也不想见他。
与雪景融为一体的宫色祺,一袭白衫,外罩貂裘白披风,刻意直驰至他们面前才紧急收缰。受到极大惊吓的白色骏马,前蹄激烈地扬高,活像要踩扁视线内的任何人。宫莞不由自主拉冉沃堂退了两步。
“有冉沃堂在,你怕什么怕?”一松一紧地收扯缰绳,宫色祺懒懒的安抚马儿。”风雪交加的,你们主仆俩好大兴致,这是正要出外游玩还是游罢归来?”
明知故问。“色祺哥不畏冷寒深夜造访,有事吗?”宫莞想起小七一家子尚在赶路,心中有气。
“哟哟哟,多冷漠的口吻,是我听错了,还是下雪的关系?”宫色祺抖动缰绳,策马闲闻地绕著他们打转。“这就是我可爱的小妹,娴静淡雅的小妹。才一年多不见,怎地越来越无情,用这种口气与我说话,我可会伤心的。肯定是护卫不好,该撤、该撤。”
又来了,他老爱逗著她玩,以令人不愉快的方式逗弄。宫莞薄恼地瞪著他。
“沃堂不是任何人说撤便撤得了的,色祺哥应当清楚,请别再做无趣的嘲说。”她心情低落,不想浪费力气与他周旋。
爆色祺比雪苍白三分的清秀脸孔,遽然变色。
“不错,挺有胆识的,宫家最窝囊的人胆敢顶撞我了,这下子老头可含笑九泉了。”勒马停在宫莞身畔,宫色祺出其不意扬手欲掴掉她忤逆的表情,却被眼尖的冉沃堂一把扣住。
“主爷,行事前请三思。”他放开他的手。
“三思?狗屎,在我宫色祺面前从来都是别人要三思,没有人有荣幸让我动脑应付。”宫色祺不怒反笑。“冉沃堂,你这人还真是天生贱命。平时要你陪我过招,你老来那套主从有别的鬼伦常,退让本少爷,除非这样……”他嬉笑著挥爪向宫莞,冉沃堂护著宫莞易位,挺臂格开他的手。
她没兴致陪色祺哥胡闹。“色祺哥舟车劳顿,辛苦了。夜保风寒,还请早点回房歇息,莞儿先告退。”宫莞优雅福身。
待主仆俩双双离去,宫色祺嬉笑的脸色才沉下。她越来越目中无人……
“再来便轮到你了,小妹。”
爆莞让冉沃堂扶持著,小心步上湿滑的桥面,不搭理兄长没头没脑的话。
“等色裳出合,我就剩你这个宝贝妹妹了,好舍不得。”宫色祺啧啧有声。出合?宫莞僵愕在桥上,任轻狂的风雪直透入心。
“放心,我会费些心思替你挑门好亲事。李太师……刘尚书……扬州剌史……巧得很,这些人近来均托人向我说亲。你尽避放心,非皇亲国戚配不上宫家人,哥哥我绝不让你受委屈。”
嫁人……她从没想过……宫莞扶著混沌的脑子,求助地望向冉沃堂。他深幽的眸子依旧生疏有礼,定定地守护著主子,如同以往的每一时、每一刻般,自制而冷淡的遵守护卫本职,绝不逾越。
他现下在想什么,对她可会有一丝不舍?……而她又在奢望什么呢?心好乱……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