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能够否认吗?他一直紧紧地在注意雪关,这个他不想,也不要理会的女孩。
?这样子斯文秀气,在他面前总流露一味小女人的姿态,几分羞涩、几分娇憨,但她也有昨晚的那种坚决与热情,竭力维护他的作品,好象看在她眼里,他的一切都是好。
可恶!这女孩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来打动一个人的心?他还保得住自己的一副木石心肠吗??瞧见铁舟一张愠怒的表情,雪关不知道他是什么心思,猜不着他怎么也到了这游神的街上,他不是该与妻儿在一起的吗?
忽然,雪关感到一股失意委屈堵上心头,撇下豆腐、味噌的菜单,她转身便往回?走,让铁舟跟在后面。
等到雪关三次从三泽大宅的大门走过去,再兜回头,却都不知道要跨入门里,铁舟便肯定了她在导航方面有困难。
“这里有识途老马,你可以问路。”他说,一手去推大门,一手拉她回来。
这时他才发现雪关满脸都是泪,原来她哭了一路!铁舟几乎是下意识的张臂把她拥住,也许是让她给抵住了,他胸口有点痛,而内心又稀奇地泛满了温柔情绪,再想不到他还能够这样的轻声细语:“不认得回家的路,也犯不着哭啊!”
雪关含泪的鼻音持续在他温暖赭红的上衣褶缝间细细碎碎响,他挑起她的下巴,看着她问:“和路没有关系,嗯?”
女孩的眼神变凄惋了,把堵了一天的心头冤郁吐露出来,“我不晓得……原来,丽姨一直是有婚姻关系的……”
而你,便是那桩婚姻里的合法丈夫,对你的恋慕成了最难堪、最绝望的事!雪关在心里呐喊。
他有片刻不言语,然后才慢慢摇起头来。“没有了,”他说,双手扶住雪关的肩,自己都不明白,对这女孩有这种慎重其事的态度,又能如此心平气和。“那场婚姻早经由法庭结束掉了。”
这时,庭院里卷起一阵尘灰,有个人嘀嘀咕咕地扫着落叶过来,在十来步外打住,眯眼打量门槛前的两人。
是那帮佣的老婆子,拄一支竹扫把,身子佝偻在白罩衫里,嘎着声音说道:“……
怎么你又来了?和咱们铁先生这样疙疙瘩瘩的!不是我简婆多嘴,人多活了几年,多说几句话也是应该的,铁先生是有家室的人,你和铁先生怎么好也不能好到人家的屋檐里来呀!良子小姐。”
明明是这老太婆昏头认错人说的话,雪关听了却冻住了,整个人化做冰冷,铁舟松手放开她,没有说一句话,迳自大步踩过一地箫飒的落叶走了。
雪关追了几步,才瞥见屋廊下有个人静静立在那儿,看着他们。“丽姨……”雪关出了声,但她像没听见,悠悠地别过身去。
“丽姨——”雪关叫着冲过去,她是再也受不了了,这雾里谜里的一切秘密,在廊角捉住丽子的紫衣袖,眼泪已夺眶而出。“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一定要告诉雪关,你和铁先生,和——和——”
“和白羽良子。”就像从喉咙里刨出来似的,丽子替雪关说出这名字。
雪关哑着不能出声,心里震骇地喊一声“不”,然而,打从第一次听那老婆婆提到“白羽小姐”时,她一直抗拒不肯让它成形的事实,如今已经一点一点的暴露出原形。
丽子回过脸,林外那渐暗了的晚霞,照得她脸上一片残红。她惨伤地笑了笑,“你该也猜到了吧?是的,白羽良子,也就是你母亲,一直到死前……都是铁先生的情人。”
要说得公平一些,其实是她自己把白羽良子送入铁舟怀里的,是她领着铁舟去认识她、熟悉她,到最后爱上她的。
怎么不呢?那样的风致楚楚,娟秀、谦柔,丽子自己不也是第一眼见到良子就喜欢她吗?
也不尽然啦!她初次碰上良子是在南禅寺,良子慌张狼狈,不知给什么人追着,下板道时差点就撞倒丽子。
“躲到这里来——”丽子反应快,看情形不对,机敏地把她拉到一家茶水店的后巷子里,掩护住她,随后又卸下自己身上的披巾、外套,让她改了装月兑身。
前后匆匆,她们只交换了几句话。十来天后,丽子在学校收到一只包里,里面附了一封信,署名白羽良子,说是见披巾上绣有丽子的芳名、学校,猜想她该是这院校里的女学生,因而将披巾寄来归还,但那袭上等绉绸和服外套,却在奔逃的时候损裂,竟致不能修补复原了。
臂此考究服色,想必小姐出身富贵人家,这么昂贵的和服,良子眼前实在无力偿还,但良子一定会想办法凑合出这笔钱的!当日得小姐慨然相助,使我这个在京都无依无靠的孤女有无尽的感激,我断不会忘了这份人间的温情……
一封信情词恳切,加上一笔很是端秀的小楷字,丽子对这个素昧平生的女孩留下极大的好感。然而,整件事她并没有放心上,当时她心上另外有件事、有个人——铁舟!
这个京大的才子,这个台湾来的,可恨、可恶又可爱的年轻男子,把她的一颗心弄得四分五裂。
谁都不要去招惹铁舟的好,即使是她,即使款款跨入陶艺社学生联展的会场,一眼看上那件题名为“梦”的灰蓝手捏陶,也不该回头去问,“冈崎社长,这件作品的作者愿不愿意割爱,把它卖了?”
陶艺社社长一味痴痴地看着她。穿着一色烟紫织锦和服,随发婉然而下两条鹦哥绿缎带!她偏过秀脸微微一笑,不单是冈崎一人,在场的那些社员、那些参观者,个个收不回目光。
京大校园公认的美人,出自一个有过授勋的将军、名医、议员的家族,从小她跟着留意的姑姑学音乐,一副天生的好歌喉早出了名……
丽子自己也知道,她走到哪里都有人要为她倾倒,像这会儿簇拥在她左右的这些人、像昏陶陶的冈崎学长,一心讨好她,一股劲儿代替别人答应,“只要你喜欢,当然愿意、当然愿意……”
但是呀!即使是她,也不该犯这种错。即使进了展览会场,也不该一眼就被那个灰蓝色的梦吸引去,看著作者名牌,看着那陶品奇崛的线条,想象塑造它的那双手……
“我喜欢这件作品,我要买下它……”
四周都是迎合她的声音,一片热烈的空气,冷不防冒出个人声,“谁说我要卖了它?”
由会场另一端慢吞吞走出一个人来,秀长身段,接近于水蛇腰,大约是这个缘故,他举手投足间总带了些慵懒味道。
头发又嫌长了点,他也不管,从两颊覆下来,露出来中间一段极俊的眉眼、鼻梁,和那微讽的、似笑非笑的唇形。
“冈崎!这些东西是展览品,不是买卖品,忘了吗?”
话是对冈崎说,但他一双凤眼却瞅住了丽子看。从人丛中朝她踱了来,空隙只有一点点,他偏要横过她的跟前,有那么一个刹那,他与她面对面,逼太近了,他衬衫上兀兀的黑铁扣子从她紫锦的胸口刮了过去刮出响铮铮地那么一声,从此留驻在她的生命里。
就是他,铁舟,“梦”的主人!然后,他移一步而过,踱出会场,走了。
棒天的校园,消息传遍,女孩子们一致用倾慕的语调谴责道:“铁舟好坏,作品不卖!卖人家铁板!”接着又怅叹,“可怜的丽子,碰这么个大钉子,看来不是每一个男孩子都买她的帐嘛……”
她们都快活极了,丽子却私下叹气,对于嫉很她的人,她也只能有这点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