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压我是罗伦佐先生最大的乐趣。”
我忽然感到强烈的不平,“别理那个老混蛋,他不过是个不学无术的老白痴,我会让他明白,谁才是这里的主人,我会把你从他身边调离。”
他离开了。望着他泰然自若的背影,我感到我已输了第一回合,在他面前,我暴露出来的只是自己的肤浅和无聊。
我说到做到。第二天早晨,我把罗伦佐和赛蒙同时召进了小书房,并且当着他们俩的面宣布,我决定任命赛蒙做我的内宅总管,里奥,你真该在场,看看当时的情景,罗伦佐那家伙一脸五颜六色,如同被人当众打了一闷拳,实在好看极了,惹得我暗暗想笑。
“当然,赛蒙有好的机遇,我该为他高兴,可他实在是个能干的家伙,我很舍不得他离开。”这老狐狸也很会做戏。
“是吗?”我挑了挑眉,伸手拉起赛蒙的手,手指上有新鲜的划伤,“你怎么受的伤?赛蒙?”
“砌墙,搅拌水泥。”
“罗伦佐先生,我不认为你是个善于用人的管家,”我转头看罗伦佐,“这样使用赛蒙是最大的浪费,他能写能算,又很聪明。前天的晚会上,他弹吉他的时候脸色异常,我才发觉他手上的伤,我不希望我的吉他手再出这样的意外,所以我要调他到身边。”
罗伦佐勉强躬身说:“你的意见永远是英明的,海伦娜小姐。”
失意的老管家退下以后,我微笑地在书桌后看着赛蒙,“怎么样?我为你出了一口气。”
赛蒙依旧一如既往的平静,“谢谢你,海伦娜小姐。”
“你似乎并不高兴。”
“我很高兴。”
这个人永远那么镇静、不动声色,说实话,在我和他相处的日子里,除了单刀直入的第一次对话,我再没见他失态过,他如一个看不透的谜,这使我对这个人更有了好奇。
我应该钦佩自己用人上的判断力,赛蒙是个极聪明而细致的人,我怀疑,罗伦佐对他的欺压,很大一部分出于嫉妒和忌惮,怕这个年轻人会有朝一日会分去自己的权力。他很快证明自己是个出色的内宅主管,有了他,我管理庄园的日常事务轻松了许多,他经常会给我提一些有用的建议。
而他对待手下也有一套,态度温和,他身边的人都喜欢他,尤其那些年轻女子。她们简直崇拜他,像修女对圣人的那种崇拜,仰望地,圣洁地,她们争着为他做事,包括主动为他提供内宅的各种消息。我怀疑,只要讨赛蒙喜欢,我的贴身侍女可以把我在卧室的一举一动都泄密给他。
后来,我发觉,他不仅是个情圣,还心计过人。
有一天,他拿着两本账簿来找我。
“海伦娜小姐,你发觉这两本账簿有什么区别吗?”他把账簿放在我书桌上,庄园的支出账目,一本收归内宅保管,一本放在账房,两本封面一模一样,厚薄也一样,账目太琐碎,写得密密麻麻,我向来只草草浏览内宅的那本。
第五章海伦娜(2)
我打开两本账,对比着上面的账目,看到第十页,已经不耐烦了。
“有什么问题吗?”我问。
“我翻了其中的几页,觉得很奇怪,同样的内容,内宅的那本字体要小得多,但并没有多出空白来,所以我查对了一下,发觉内宅那本有很多账目是重复的。”
“什么?”
“这里,还有这里,”他指点着我,看两本账的区别,“内宅有若干笔支出,账房根本没有记录,也就是说,这些年来,有人一直在报虚账。”
我觉得一股怒气上涌,这些细小的账目,今天一笔,明天一笔,没有人认真查对,根本不会有人注意,但日积月累,必然是个大数目。
“没人指使,下面根本不敢这样做。”我恼怒地说。
“你说,这个人会是谁呢?”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其实我早想到了,只有他,只有管家罗伦佐才有这个特权,没有他的授意,绝对不会出现长年累月的假账。
“我会彻底调查这件事,这老家伙,这些年他一定捞足了,一旦我查到实据,我会马上让他滚蛋!”
“我看不用那么急,他多年来早就养成了自己的羽翼,没有他,庄园根本运转不了,比方说,厨房的菜谱,就几乎全在他的脑子里,一旦他离开,厨房连顿像样的晚餐都供应不了,更别说筹备大的晚会。”他静静地说。
“看来你对庄园的情况很了解,你一直哑巴似的沉默,我还一直以为你只关心你的内心世界。”我感兴趣地望着他。
他淡淡一笑,“我觉得,当务之急,应该调查他在种植园里贪了多少,他在内宅账目上都敢造假,更别说田庄的管理了,他一定在奴隶的生活饮食上克扣了不少,甚至草菅人命,”他叹了口气,“那些冤魂是不会诉苦的,对吗?”
我们开始调查内宅和田庄的账目问题,我猜测,罗伦佐有点慌了,他一定也采取了对策,于是内宅账目的责任被推到了账房,最后不了了之。但我已下了决心,罗伦佐早晚走路是必然的,在此之前,我要把所有的重要事务都抓在手里,我增加了两个监督的副手去管理种植园,此外,把厨房交给了赛蒙,内宅账目造假的事再没发生过。
后来,我想,从另一个角度说,赛蒙很高明地利用我,除掉了罗伦佐这个对手。和罗伦佐的明目张胆不同,赛蒙的报复可以不动声色。
有一点我很佩服赛蒙,某种意义上说,我是他的庇护者,但他从来没有刻意讨好过我,更不愿阿谀奉承,甚至,某次他来了兴致,还当众让我下不来台。
何塞是个西班牙人,我在欧洲旅游时认识的朋友,他第一次来南美,看什么都新鲜,尤其赛蒙的吉他,更是让他赞不绝口:“他要在西班牙,算得上一流的演奏家,你从哪儿把他弄来的?海伦娜?”
我笑而不答。
当时,我和何塞、阿历克斯坐在客厅里,黄昏暮色,金星已在天边闪烁,从窗口飘入细细花香,慵懒地弥散于我们时而有趣、时而无聊的谈话间。
“伙计,过来,”何塞对赛蒙招招手,“你弹得真棒,我敬你一杯!”
赛蒙走过来,接过何塞手里斟满葡萄酒的玻璃杯。
阿历克斯注视着杯中深红色的液体,忽然仿佛来了诗人的兴致,“为什么人们都爱把女人比作花?其实,女人更像酒,海伦娜,我要会写诗,一定写一首赞美葡萄酒的诗送给你。”
我几乎忍不住笑出来,阿历克斯是我近来的一个追求者,这个公子关心的只是他漂亮的领结、猎枪和怎么讨好女人,他写的诗一定是一篇笑话。
“莫里哀曾经用葡萄酒比喻女人。”赛蒙慢吞吞地说。
“你们瞧!”阿历克斯转头看他,“嗨,伙计,他说什么来着?”
“莫里哀说,葡萄酒就像女人,外表美丽,声音动人,”阿历克斯脸上开始露出笑容,赛蒙接下去,“内心嫉妒而虚荣。”
“胡说八道!”阿历克斯生气地嚷,“这个混蛋!我非教训他一顿不可!”
“恐怕你很难找到他,莫里哀这混蛋死了两百多年了。”
何塞哈哈大笑,阿历克斯气得满脸通红。
我微皱了眉,示意赛蒙退下。这家伙一向喜欢不动声色地讽刺人,记得小时候,他曾经不止一次用这招对付过我们。
“自以为是的家伙!”赛蒙走以后,阿历克斯整了整领结,悻悻然地嘟囔,“幸亏他有个海伦娜这么厉害的女主人,不然他早忘记了自己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