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凄然一笑,“我想找个安静的地方。”
靠在那块大石上,我感到浑身都抽去了力气,难道我所有的感觉都是假的?他一直在伪装自己,一直在欺骗我,目的……只是为了报复?马尔斯劝告过我,海伦娜劝告过我,里奥劝告过我,几乎我身边每一个人都让我当心他的危险,但我还是固执地相信他。
我问自己,究竟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建立起这种固执的信任?
也许……第一次听到他的音乐,从那一刻起,我就爱上了他。
然后,一步步地陷落……
夕阳缓缓地沉下,湖畔一片寂静。
第五章海伦娜(1)
亲爱的里奥:
写这封信时,我已陷入了极度的痛苦与无助,没有想到,个性强悍如我,也会落入如此尴尬境地,而造成一切的罪魁,却冷笑着旁观他复仇的成功,他隐忍了那么多年,终于如愿了。
昨夜,梦里又看到那张绝情的脸,他语调平静:“我们之间一直是征服者和被征服者的游戏,不是吗?一旦我真的全盘投降,我在你的眼里就会变得一文不值……”被他气得发抖,随手把镇纸狠狠地扔过去,他看着我,依旧带着那该死的微笑……
猛然从梦中惊醒,浑身依然战栗着,游戏,我们之间只是游戏!
也许,他说得不错,正因为我喜欢寻求刺激、喜欢征服和挑战,才会给他可乘之机,最终铸成大错。在这里我要向你忏悔,忏悔过往的一切,忏悔我和他之间的一切,只有忏悔才能让我得到内心的平静。
我记不清楚,什么时候开始注意这个人,也许就在那天……
从里约的女子学院毕业以后,那天,我回到了阔别三年的画眉庄园,家里的上下人等集合在大门前迎候我,在欢迎人群里我一眼发现了他,他穿着一件朴素的白衬衫,领口随意地敞开着,站在那里,站在那群高矮胖瘦的人中间,他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卓尔不群。他的气质沉静,但眉宇间却写着落寞和孤傲,我感到疑惑,这是谁呢?如此出众的气质,却又有着如此卑微的地位?简直是个谜一样的矛盾体。
我在记忆里搜索,终于想起,他就是我们从前的伴读,那个总被我们俩欺负却从不肯求饶的少年——赛蒙,每次你把他按在地上痛殴,而我在一边叫好时,他总是狠狠地咬着嘴唇,目光愤怒,哪怕把嘴唇咬出血也不肯有半句服软。
记忆如潮水一般涌来……
我看见童年的我蹦跳着跑过来,“赛蒙!你在干什么?”
他把手藏在身后,“没什么,海伦娜小姐。”
我命令他:“把手伸出来!”
手伸出来了,是刚雕刻好的一个木头人,一个穿着仆役服饰的漂亮女人,“好漂亮的木偶,给我吧!”
“不行!”他急忙把木偶紧紧攥住,好像要护住什么宝物,“这个绝不能给你!”
“我就要这个木头人!”我伸手去夺,我们厮打在一起,他把我狠狠推倒在地上。
里奥,记得吗?当时你冲了过来,“你竟然敢推她?!”
你们滚打成一团,两个人都满身尘土,嘴角带血,最后,还是罗伦佐分开了你们。
“为了惩罚你的狂妄无礼,今天不许吃饭,赛蒙!”罗伦佐阴沉沉地说,把他推搡着走了,临走前,他怨恨地看了我一眼,我正开心地抱着那个小木头人。
“你还没吃午饭吗?赛蒙?”我问他,手里举着两块大大的牛排。他站在小黑屋里,双手被绳索吊捆着,他只是冷冷地看了我一眼,一言不发,我把牛排凑到他嘴边,闻到牛排的香气,他闭上了眼睛……
我忽然把牛排扔了出去,我轻松地笑着说:“看你的样子,你一定还不饿,对吗?”
他咬紧了嘴唇,一双眼睛充满了恨意,我想,如果双手得到自由,他一定恨不得掐死我。那次,他直到昏迷才被放了下来。其实,我原本真的去送食物,但这个人的倔强——终于惹恼了我。
眼前,那个苍白倔强的少年不见了,他已经长成了一个男人,温柔、沉静。我想,岁月终于把他的棱角磨平了。
快到中午,室内洒满了阳光,我才懒懒地从床上坐起,昨天的晚会持续到深夜,眼下倚在雕花床栏上,我只感到无聊,无聊的人,无聊的恭维,无聊的爱情游戏,横亘在我面前又是一个无聊的白昼,阳光单调而刺眼,我伸了个懒腰。
我从窗口望出去,赛蒙正从花园里走过,肩上扛着一把沉重的木梯,远远有人高声喊:“赛蒙,快点,别磨蹭!”
他加快了脚步,匆匆走远。
从我回来后,还没有和他单独相处过,他看上去永远那么冷静,举止适度得体,那个敢和主人打架、富于反抗精神的少年到哪里去了?这个人,真的学会把一切藏在完美的面具之后了?我忽然起了一个顽皮念头,就像回到童年时代,很想再逗逗他。
“坐下吧,赛蒙,我想和你谈谈。”
他顺从地坐在我对面。
我穿着晨衣,慵懒地靠在沙发上,眯着眼,感兴趣地注视着他,半天不说话,只来回摇晃着小腿,脚上淡紫色的鞋子晃来晃去,他终于不安了,诧异地望向我。
“我觉得你变了很多,赛蒙。”
他微微一笑,“是吗?我自己并不觉得。”
“昨晚你演奏得很好,以前我居然没发觉,你的天赋如此惊人。”
“谢谢!”他平静地说。
“你对你的生活满意吗?”
他奇怪地望着我,没有回答。
“有时候,我真的很为你难过,”我慢慢地说,“老实说,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最骄傲的人,可是——”我抬起头,直视着他,绽出一个残忍而美丽的微笑,“你却偏偏是个奴隶!”
他的脸一下变得苍白。
“没有人真正懂得你的价值,周围那些蠢货可以肆无忌惮地欺压你,践踏你的尊严,你的内心肯定很痛苦吧?赛蒙?有时候,我真担心,你愤怒到了极点,会把我们全都一刀捅死。”我继续懒洋洋地说。
我的话明显起了作用,看着他冷静的假面具被撕了下来,我在心里暗自微笑,欺负这样一个内心高傲的男人,让他敏感受伤的灵魂毫无掩饰地在我面前,居然给了我莫大的快乐。
沉默片刻,他重新抬起头,语气平静:“你说得不错。假使我有血性,我早该把手里的吉他换成印第安人的砍刀,而不至于沦落为供贵族取乐的小丑。海伦娜小姐,我的心早就百孔千疮了,并不在乎你再多赐我一鞭。可是——”他叹了口气,“你真觉得生活已无聊至此,居然要靠鞭挞我来获得血腥的快感吗?”
“你大胆……”
“难道不是吗?你驯最烈的马,征服尽可能多的男人,使尽花招,试图让周围所有人围绕着你、崇拜你,你试图驾驭生活中的一切,不就为了寻求征服者的快感吗?”
我的心猛然一缩,我真的小觑了这个男人!柔和的外表之下,他居然锋利如刀。
我轻轻地鼓了几下掌,“你的洞察力惊人,赛蒙!你大概是第一个能看透我的男人。不过,用这样直率的方式和一个女人说话很危险,尤其她——还是你的女主人。”
他淡淡一笑,“正如你说的,我是个没有人身自由的奴隶。如果人本身一无所有,他还畏惧什么呢?你还有事吗?我手头还有好多活,如果今天不完成,罗伦佐会活吃了我。”
“他还一直和你过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