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也要走了。”我和马尔斯也起身告辞。
骑马走在回家的大道上,迎面吹来夜晚的凉风,远远近近飞舞着萤火虫的幽光。
“你发觉没有?海伦娜有心事。”马尔斯忽然说。
“老实说我没发现。”
“她有心事。”马尔斯沉吟着说,沉思片刻,他接着说,“海伦娜是个太出色的女人。像她这样感情激烈的女人,无论爱上或是恨上某个男人,对方都会难以承受吧。”
……
那天以后,我一直期待着会在某个时刻会再次听到那熟悉的笛声。可是没有,时间一天天过去,笛声没有再次响起,我经常骑着马在傍晚的原野上晃悠,原野上只回荡着风声。
我开始变得不安,这似乎显得不太正常,我记得临走时他依恋的一瞥,说明他和我一样,对这次邂逅感到内心的欣喜。他明知只要他的笛声一响起,我就有可能找到他,而他却一直没有任何动静。随着内心开始焦躁,我冒险的喜悦减少了,回忆变成了一种回味,回味当时的某个场景,某句话……
我是个喜欢冒险的人。在巴黎的时候,我有一阵甚至和声名狼藉的拉莫斯小男爵走得很近。当时大概被他对什么都满不在乎、尖酸刻薄的劲头所吸引,他常常和拉丁区学艺术的颓废大学生混在一起,不止一次在酒馆里喝得烂醉,有一天起床,看着枕上的阳光,我忽然想起昨晚看跳舞女郎时他色迷迷的眼神,还有嘴里的酒气,忽然一阵厌恶,于是我马上写了张条子给他,让他从此滚蛋,然后就把他从我的生活里彻底扔了出去。
但这个人,却不容易从记忆中抹去。
整整一个星期过去了,还没有关于他的任何消息,我开始变得沮丧。
这一天,安东尼邀请我们去看他从亚马逊带回来的收藏。在他宽敞的书房里,他给我们展示他装着粉末的一个个小玻璃瓶,还有土著人的各种武器和面具。
“有些粉末是剧毒的,我在上面作了标记。”安东尼手里托着一个白粉末的小瓶子。
我看见桌子上有一支长箭,顺手拿了起来。
“放下!梅丽莎!那箭尖上有毒!”
安东尼忽然大叫一声,吓了我一跳,几乎拿不稳箭掉在地上。
马尔斯和里奥冲了过来,里奥冲在前面,“不要紧吧?梅丽莎?手没割破吧?”他焦急地问,小心翼翼地把箭从我手上拿开,他恶狠狠地对着安东尼大嚷,“毒箭你怎么随手乱放?”
安东尼连声道歉:“是我不小心,我忘记放到玻璃柜里了。”
里奥依旧怒气冲冲,“还好她没事,不然……”他狠狠对安东尼挥了挥拳头。
我们回家的路上,我忽然听见远远的随着原野的风,传来了我期待许久的笛声!一个星期了,他终于又出现了。压抑不住兴奋的情绪,我匆匆对马尔斯他们说:“我想去原野上溜溜风。”然后策马奔驰而去,把满脸惊讶的他们迅速抛在了身后。
他躺在草地上,仰面凝视着天空,听到我的脚步声,他一翻身坐了起来,眼里闪过喜悦的光,似乎有点不敢置信我的到来。
“没想到还会见到你。”他讷讷地说。
“只要你的笛声足够响。”
“回去以后我越想越奇怪,觉得……觉得一切都那么不真实,时间越长我越怀疑,你是否真的存在过?从前,没人见过你,你像是一下子从大地冒出来,你的言谈……言谈举止和所有的女子都不一样。我想,大概是我胡思乱想多了,终于产生了幻觉。”
“对此怀疑的应该是我,”我说,“我没想到会隔了那么久才听到你。”
“我出来一次可不容易。”
第二章梅丽莎(2)
我不想再玩什么捉迷藏了,一个星期找不到他已经够我受了。
我说:“我叫梅丽莎,就住在云雀庄园,看见没有?再走过去几英里,现在我是云雀庄园的女主人。你也住在附近吧?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赛蒙。”对于我们的正式相识,他似乎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高兴,他的眼神黯淡下来,刚才的喜悦消失了。
他沉默了,过了片刻才说:“你当然是现实中的人,不是我想象出来的。我早该知道,你是个有身份的小姐。”
真是个怪人,我是个现实中的人好像反而让他不高兴。
气氛冷了下来,他不说话,我也不说话,他似乎又慢慢缩回我们初识时坚硬的壳里。
“前面就是画眉庄园,过一个星期庄园里会有晚会,你来吗?你认识里奥和海伦娜吗?他们是我的表哥表姐。”我试图打破僵局。
“嗯。”他心不在焉似的低哼一声,然后低低笑了,笑得有点苦涩,有点讽刺,“我当然认识他们,太认识了。”
我侧过头去看他,他只是一径地咬着嘴唇,把嘴唇咬得发白。
我不知道他怎么了,再次试图缓和气氛,“他们……哦,前几天,他们的一个朋友从亚马逊河回来,谈起了探险的事,我们听得很愉快,我是个特别喜欢冒险的人,喜欢新鲜,喜欢刺激。”
他转过头来,静静地注视着我,仿佛要看到我眼睛的深处,“我对于你是不是一种新鲜的刺激?你大概从没见过我这样的人吧?”
我被他的话打得一怔,他的粗率无礼出乎我的意料,过了一会儿,我冷冷一笑,“没错,我从没见过你这样的怪人。”
他站起身,眼神让我想起第一眼看见他时的感觉,冷傲,孤寂,他的背挺得很直,声音不带半点感情:“我要告辞了,梅丽莎小姐。”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被他这一连串的举动闹得不知所措,等我醒过神,他已经不知去向,湖畔就剩下我一个人,四周空落落的,我心里也空落落的,发了一会儿呆,我感到有一种被愚弄和羞辱的感觉。
这真是一个见鬼的人,说话做事没一桩符合逻辑的,以后一段日子我一直在恨恨诅咒,拿果酱时拿了女乃酪,拿咖啡又烫了手,马尔斯看着我,敲了敲桌子,“你被原野上的鬼魂迷住心窍了不成?”
我冷哼一声:“也许。”
“为今天的晚会准备好了吗?”
“没有,我没心情去料理,全交给保姆特蕾茜,反正她最爱管这些。”我拉起裙裾,站起身离开桌子,“我去骑马。天哪,我干吗要从巴黎回来?这鬼地方除了骑马就找不到别的乐趣!”
我带着一股怨气在草原上乱逛,似乎有所期待,又似乎漫无目标,两个星期前,就是这个时刻……
没错,果然那勾魂的笛声又来了,我恨恨地咬牙,不去理会它。
笛声很弱,而且时断时续,全无平日的力度,给人一种气力不接的感觉——怎么回事?难道他心情不好?这么胡乱想着,信马游缰,猛一抬头,眼前到了湖畔,一时间,我踌躇起来,不知前进还是后退。最后,还是敌不过一时的好奇心,悄悄又向前挪动了几步。树枝发出轻微的响声,前方,笛声猛然中断。你一定很得意,是吗?我恨恨地想着,索性大大方方地走过去。
他背倚着一块大石,抬起头看见我,他似乎并不意外,眼神既不得意,也不冷傲,他眼里有一种奇怪的朦胧感,甚至显出几分温柔,甚至他开口说话的声音都是温柔的:“对不起,梅丽莎小姐,我上次太失礼了。”说完,他咳嗽起来,咳得很剧烈。
“你病了?”我问,这才意识到,他朦胧的眼神是因为发烧,他背靠大石闭着眼睛不再说话,苍白的脸庞,袒露的胸膛,显出一份脆弱和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