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抽空瞄隔壁的闵敏一眼,见她鼓着俏生生一张脸,好心的劝:“像那种油头粉面的家伙,你还是少接近的好。”
“邵议员人很客气!”她叫起来。“他只是──只是──”
“只是硬把你架上车,你明明告诉他你另外约了人,他还是不理?”
闵敏没吭声。他则摇头说下去:“那家伙看起来一脸心机,不是个可靠的人……好在我及时赶到,否则还不知道?会落得什么下场。”他跟着就把他那雄壮的胸膛给鼓起来。
说得好像他是耶和华,而她是他受苦受难的子民!从这里开始,闵敏和他呕气,气嘟嘟的不理他。
山上的天气也跟着好事,竟下起雨来了。越高处,云雾越浓,车在破碎的山路缓慢蜿蜓,高腾云越劝她不要心急,她越心急,毕竟时间可不多。
饼午总算抵达哮天山麓,闵敏这才松一口气。
灾变至今,灾民仍在山脚下的小学扎营度日。六旬的老村长,因为天生的一脸忧患,他成为本族的代表人物,不过见到高腾云,他依旧很高兴,取出自制的小米酒待客。
闵敏因为能够喝点洒,得到老村长的赏识,愿意跟她谈点问题。谈到哮天村四周许多违法开发的山地,种满有“绿金”之称的高山茶。
“那些土地虽是布农人在耕作,布农人却不是主人,只是佃农。”
她很诧异。“为什么?这些土地不是布农人历代所有的?”
老人焦瘦的脸孔非常沉痛。“这些年来,族人的土地许许多多都被平地人收买去了。”
“山地买卖是非法的。”
“平地人有各种手段,自从传出哮天山区特别适合种茶,平地人便挟大批的资金来到这里,一吋一吋的把地买去。”高腾云指出来。
“他们不是用买的,常常是用骗的!”老村长激动的喊。“晓得某一家缺钱,拿了现金上门来怂恿,有的甚至把人灌醉,拉去按了手印。土英的叔叔就是,一醉醒来,祖先的地就丢了!”
闵敏非常震惊,她想去看看面积最大、最陡峭的那座茶园,三天前整块山坡滑下溪谷不见了的新灾区。老村长答应带她去,然而正下着雨,要等到明天才能上去。
小小的营区因为高腾云回来,扫除掉一些阴沉的气氛,族人来来去去找他说话,他破例和大伙儿喝些酒。黄昏时分,忽然看不到闵敏,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年指着雨茫茫的山林说:“记者小姐上山去了。”
斑腾云吓了一跳。雨一直没停过,天又要黑了。他生起气来,这女孩不知道什么叫危险吗?出门之前,青狼可是龇牙咧嘴的威胁过他,要是他让闵姑娘少掉一根寒毛,那他麻烦就大了。
这趟路一来由于闵敏十分重视,二来又事关哮天村的福祉,为了避免无谓的状况,高腾云力阻青狼随行,他哪里肯?两人都翻了脸。
“哮天村有问题,需要闵敏公诸社会;何况──”高腾云抬出撒手□,“你不希望闵敏顺利完成她的工作吗?你不希望她好吗?反倒破坏她?”
这话哪需要高腾云提醒?青狼心里面比什么都明白,他迢迢越过-百年来到这个时世,为的是了自己的心愿,看真真一眼,他了解自己无能也不能干涉到她现世的人生,何况是破坏?铁青着脸,但青狼让了步,交换的条件是──高腾云一定要把她看好。
结果才上山,他就把她看丢了!斑腾云匆匆披了雨衣上山,雨越下越烈,山路很泥泞,到处都是倒木枯枝,走来相当辛苦。他想她又到村子去了;灾变之后,那地方现在根本没有人。
一路的呼喊,可是一直到进入荒芜的村落,都不见闵敏的踪影。高腾云却在上崖的小径上,发现一件砖红色雨衣,被雨水打泞了。是她的。
老天,她爬上断崖去了吗?愈逼近崖顶,风愈大,扑得人透不了气。岸上落了暮色,一片惨绿的风雨,却空无一人。
他对着虚空大喊:“闵敏!”
传回来的还是虚空。她不在这里。
这时候高腾云很狂急了,转了身要下崖,忽然有人出声:“青狼……”
他猛回头,崖上仍旧空荡荡,只有飘摇的树影,那树影……高腾云赫地倒抽一口冷气──老天,那不是树影,那是人影,临在崖边颤巍巍的,快被大风扫下去了!“闵敏!”他没命的冲上前。一个不小心,一个力道太强,他抱着她,两个人都要翻落崖下。
斑腾云把闵敏狠狠拖离开崖边,她浑身湿透了,在他怀里猛发抖,而他抖得比她更厉害。
“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他吼着,把她抱得紧紧的。“你把我吓死了,你把我吓死了!”
她傻愣愣的,脸上雨水淋漓。“有人……在这崖上叫着我。”
斑腾云这一听心都凉了,不禁回头瞧。这崖,正是二百年前,青狼日晒雨淋,四天四夜苦思真真的地方,正是巴奇灵大巫师作法,飞度时空把青狼送到现代来的地方。
怕是前世的记忆又来拨弄她了。
斑腾云见闵敏这副狼狈相,对她是又怜又疼,一秒也不想在崖上逗留,把她的砖红雨衣绍她披上,忙牵了下崖。
不料正如他所担心的那样,下方的一条山沟水已经涨上来,成了湍流了。
“不能过去,太危险,”他说。没有别的下山途径,山里又已是黑沉沉的,他手里的女孩冷得直打颤。当下他决定,“走,上头有个蝙蝠洞,我们今晚待在那儿。”
“蝙蝠洞?我不要待在蝙蝠洞里!”闵敏叫起来。高腾云却笑了。她显然恢复清醒了。
“蝙蝠洞老早没有蝙蝠了。”他说。
而且洞内出奇的洁净,脚下一片柔沙。他让闵敏坐下来,匆匆出洞,不久,用雨衣包一大捆木头、火种回洞,是由残破的家屋搜罗来的。
斑腾云生火的技巧还很熟练,很快的,闵敏便笼在一片洋洋的火光中。
由他敦促着,她把湿漉漉的外套、衬衫月兑了,单穿着白色背心烤火。
月兑下的衣服都挂在架起来的树枝上,高腾云自己打着赤膊,火光在他的胸膛上闪着,使那结实的肌理像在跳动。
“觉得好点了吗?”他问她。
她点点头,又嗫嚅道:“我给你惹了麻烦……”
他望着白背心底下玲珑起伏的曲线,嘴角又带起一边的笑意。“对一个男人来说,这可能不是麻烦,而是机会。”
火光的殷色漫上闵敏的脸,她嗔问:“我以为你是个正人君子!”
“有时候不是,”高腾云把她拉过来,吻她极娇柔的唇,吻得她轻叹,整个人安顿在他怀里。这时候他才问:“你为什么没告诉我,就自己跑上山来?”
“我本来只是随意走走,”闵敏又叹一下,娓娓道,“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像被牵引着,一直往山上来,一直……爬上那座断崖。”
“你说……有人在叫着你。”
“是有人在叫着我,我有那种感觉!”她激楚地说。“好几次了,也不止在这里,我会突然听到呼唤,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哀愁,一种凄恻,整个人变得又茫然又伤心,好像跟自己最亲的人失散了一样!”她抬眸看他,眸中隐隐有泪光。“你知道吗?这种感觉是从遇见你之后才开始的,第一次在办公室见到你,我就觉得和你似曾相识,好像,好像上辈子就认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