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让他真正打响名气的,却是在他十二岁那年,当时他已长得比同龄孩子高大,隐隐一股魁伟的架式。一晚,他二岁的妹妹教一头豹子给叼走了,母亲哭得肝肠寸断,他一怒,持一把猎刀,循血迹连夜追出部落。谁也不晓得凭他是如何和一头青腾腾的豹子搏斗的,然而三天后,他把那头豹尸驮了回来,族中长老震得连手里的烟管都落下地。
到今天,青狼骁勇的声名,早传递各族。他能只身走群山,出入他族的猎场,哪怕对方再凶悍,照样教他给取走陷阱,拔开标记。如此豪强,也莫怪他族一听到“青狼”的名号,不是震怖,就是拜倒!小雨还知道,邻族的姑娘也慕青狼的英名,有意结亲的,多得像森林里密密麻麻的叶子!青狼今年二十了,同龄的青年大多娶了妻,青狼的父母急得很。老夫妻俩相偕上了小雨的家门,我她父母商量那一天,小雨心里便明白了。
从那时候起,小雨整个人就像浸在酒里,泡在蜜里,晕陶陶、甜蜜蜜的,又惊又喜;她不敢相信打从懂事开始,便一直偷偷地在作的美梦,竟然要成真了!她就要成为青狼的妻子了。
头目家已经给她家送了酒和黑布,婚事算是议定。青狼狩猎归来,今晚部落会有一场小小的庆典,他们的喜讯,即要宣布……想到这里,小雨不禁闭上眼睛,被心头那股子喜甜充塞着,几乎要透不过气来。
夜幕刚落,营火便迫不及待的升上来,族人、小孩和狗,感染着兴奋,都围聚在火边。
族人搭肩成圈子,妇女在外围,子女都背了来,加人合唱。
拌吟由低爬高,再降低,一层叠一层,有多人来和,就有多少美妙的音色,浑然谐和,唱出了人间天籁。
青狼最爱这一刻。族人的和声倘若顺畅,则预兆有丰收之年,因此人人忘情,都做全力的发挥。他每每感受到却族团结融合之情,内心总是澎湃不能自己。
接着,由勇土围成圈蹲下,轮番饮小米酒,并且“报战功”。轮到了青狼,他以简洁有力的语腔,一段段说出我族英勇的事迹,族人跟着覆诵,妇女们有的发声,有的舞动,热烈地做配合。
这是族人最感骄傲的时刻,男人激昂,女人陶醉──而其中醉得最厉害的是小雨。一晚上,她一张俏脸红彤彤,眼睛一瞬也不瞬的始终牵在青狼身上。
仪式一结束,头目便站了起来,小雨这时候心猛跳,低下头去,全神听他说话。
“我很高兴的宣布一个消息,经过双方的商量和同意,青狼将和小雨结为夫妻□”
众人还来不及欢呼、陡然一个锐声道:“我反对!”
现场顿时静下来,只听得营火劈啪响,一名怀抱婴儿的少妇,突出了人围。
她约莫二十上下,穿着织出花纹的麻布衣裙,名如其人,就叫花衣,浓发插一支鹿角钗,容貌十分艳丽,却是一片寒霜。人在场子中央,冷冷把话说来。“小雨是村子最美的待嫁姑娘,身体强健,能编能织,又善炊煮,外族来求婚的勇士很多,都是有本事的。反过来看──”她把一双黑眼睛凌厉对向青狼。“青郎这二年没什么作为,总是一个人在山野游荡,连族里出草的盛事都错过了,枉耽了勇士的美名,小雨怎能嫁给他?”
一番话说得咄咄逼人,明耳人听了却都晓得,这纯属为反对而反对。然而花衣具祈雨的能力,在族中占有一点地位,出口的话,多少有它的分量。
小雨猛抬头,简直惊傻了,她挤出人群,激烈地喊一声:“大姊!”
那艳丽的少妇并不理会,而蹲在一旁有个体型庞大的汉子,漆黑如熊,名叫熊耳,却咕哝道:“花衣说的,也有点道理……”
熊耳正是花衣的丈夫,为了帮妻,附和这么一句。他也是族中数一数二的勇士,他的帮腔,自然更形成压力。
小雨万万想不到事情会起这样的变化,俏脸都变惨白了,指着花衣说:“你是故意挑剔青狼,要破坏我和他的──”
花衣对妹子厉斥:“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余地!”
这女孩立刻泪涔涔直下,用手蒙着脸,转身奔走,撞入石板屋大哭去了。
在场的气氛一时僵着,众人寂寂,很是尴尬。却见蹲踞在场子中的青狼抄起酒瓢,仰头一口饮尽小米酒,然后立起,一句话也没丢下,独个儿走了。
他晓得花衣从始到终紧盯着他看,但他不理会。
他穿过夜色,来到莽莽的松林,月下一个人踯躅。夜枭呼呼呜叫,猫似的双眼在树头上闪着光,倒像刚才花衣那一双锐利的眸子。
认真的,青狼并不是那么在乎花衣阻他婚事。小雨固然活泼可爱,他也不讨厌她,然而父母征询他的意思时,他也只是抱着可有可无的态度,由着双亲做主去了。
其实一向来,青狼的心从没有放在族中,或是外族哪一个少女身上,他还真想学着熊耳那句话──花衣说的,也有点道理。
至少是其中的一句。
他总爱在山野游荡。自许为山林男儿,体内湍流的是原始的血液,每每他行走山川,与鸟兽一样的活跃,最能激迸出生命的豪情──青狼忽然感到身子一凛,他有太敏锐的耳目,觉察到幽暗中有一团黑物向他靠近。他一蹲,一脚朝那黑物的下肢踢去──“哎呀”一声压得很低,不太敢声张似的,一个人跌在铺满松针的地上。
青狼凝目瞧去,月下一张美丽的脸──是花衣。
她独一人尾随青狼到松林,孩子并不在怀里。
“你来这里做什么?”他沉声问,也不去拉她。
花衣没答腔,自己爬起来,拍裙子拍头发,趁着月光一边斜睨着他,探索他的表情。半晌,她用一种幽幽的声调问:“我坏了你的好事,你一定恨我吧?”
青狼看她一眼,淡然道:“没什么好恨的。”
她却像受到刺激似的,厉声问:“难道你真的就不想娶妻成家?”
树梢传来扑翅声,夜臬飞起,朝有鼠的地方去了。青狼昂头追踪的方向,口里应道:“能成便成,不成,那也算了。”
花衣横到他眼前,咬牙道:“如果二年前,你不是让了熊耳,如今──”
她的嗓子忽然一紧。“如今做夫妻的,是你和我!”
青狼聆听密林上头扑动的音响,“吱”一声,小东西窜过树梢。猎物逃了,夜臬扑了空,他隐约想着,慢慢掉过头来看花衣。
她满脸都是激动之色,月色里的黑眼睛彷佛更显得幽恨,然而她依旧是美丽的。青狼不能不承认,她是他唯一曾经动过心的女人。
可是当初对花衣动心的,不止青狼一个。族中未婚的青年,莫不对花衣有意,而其中与青狼竞逐最凶的,便是熊耳。
熊耳也不只在这一件事和青狼竞争,他们一块儿长大,他是事事都要和他比高下;对于花衣,他爱恋极探,更是势在必得。
两人相持到最后,决定依照传统的方式分胜负──谁在最短的时间内,猎回三颗人头,花衣就归谁的。
出发那天清早,花衣在村口追上青狼,把一枚她认为象征吉利的彩石塞进他手里,甚而情不自禁投入他怀中。当青狼挑起花衣的下巴来,见到她深色光泽的脸孔充满殷切的企盼,他动容的吻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