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眼的摩尔人坐在营火一旁问:“帐篷垮下来了吗?”
蔺晚塘甚至无法博得娇妻的同情,她走过来挽住李弃的胳臂,对他说:“过来喝咖啡,烩羊肉也好了——毛萨直说香呢。”不理会她丈夫。
往后蔺晚塘不再教李弃搏击技巧,但是他教李弃如何分辨沙漠里有毒和无毒的植物,他告诉李弃什么是鬣狗的爪印,什么是羚羊的蹄迹,他带李弃到沙沟的灌木丛下去找蜥蜴和小啮齿动物的洞穴。一个乾冷的清晨,他们一起追踪一只黄茸茸的小猓狐,拍下它吞食甲虫的照片。
他随时向李弃丢下一个问题,然后扬长而去,李弃只好一个人去想答案。想得最多的是,在人皆日无用的沙漠,你看到什么?李弃发现,那是自然的力量,自然的贡献。他们躲过了一场吓人的沙暴之后,李弃心悸地领悟到蔺晚塘说“你带著狂妄来,走时却只有谦卑”的道理。然后有一晚,李弃用望远镜观测到几个月亮环绕木星的天文景象,那是另一个星球世界,他大喜若狂,终於明白蔺晚塘何谓“跑了一趟沙漠,你连时空的感受都会改变”那句话,他果然有种想自负也难的感觉了。
李弃渐渐搞清楚蔺晚塘是怎样一个人——此人霸道、狡诈,一逮到机会,不是唬你就是整你;他是科学家、哲学家、探险家,同时,他也是最好的老师和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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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弃拨开山藤,跃上阻路的一块巨石,回身向宛若伸出手,要拉她上来。他们在浓荫的山路上已走了一个小时,宛若却站住了,仰起脸儿打量李弃。
如此听来,她父亲最多收李弃当门生,可没收他当女婿。她按捺不住的问:“我父亲什么时候把我的照片给了你?”
李弃低著头对她一笑,露出整齐的白牙。“那是我们到达哈达绿洲的事了——你爸妈只顾著效调查,害我和我的向导陪著他们团团转,拖了十天才到哈达绿洲,你父亲问心有愧,就把你当谢礼送给了我。”
宛若啐道:“胡说!你明明说是你救了他——他遇上什么意外?”
“这说来可惊险了,”李弃端正脸色道,一双眼睛却闪烁著笑意,俯去把她拉上来。“我们找个地方休息,我慢慢告诉你。”
宛若安静随他走了片刻,然后好奇的问:“沙漠里的绿洲是什么样子?”
李弃侧了头,俊脸出现回想的表情。“绿洲上有水井、枣林和果树,看得到欧洲飞来的候鸟,游牧民族和骆驼商队来来去去。”
那天亦是相同的情景。他们在绿洲宿了一宵,一大早,在附近扎营的游牧人用木碗送来羊女乃,答谢蔺晚塘昨晚以打火机相赠。他们在枣椰树下铺了地毯,羊女乃佐以浸过蜂蜜的炸糕饼当早餐吃。正谈笑间,一条缆绳粗的有角蝮蛇从树上掉下来,不偏不倚落在蔺晚塘肩上,瞬间捆住他的颈项。
什么都来不及想,李弃就扑了上去,一把他在诺克绍买下的阿拉伯山刀握在手上,猛刺向蔺晚塘的脖子。
蔺晚塘躺在沙地,那尾血肉模糊的蛇还像领带似的挂在他胸前,他抱著脖子咻咻喘了半天气,陡然跳起来,勒住李弃的喉咙吼叫。
“小子,你想杀了我不成!我的脖子险险被你戳成蜂窝!”他却又突然纵声大笑,把李弃的肩头一抱。“你的反应可比蛇还快,再迟个二秒,你们只好把我抬到沙漠去埋了。”
蔺晚塘被妻子拉到水井那头去清洗身上的血污,李弃却在沙上拾获一张照片,照片里一个全身光溜溜的,胖白可爱的女圭女圭正在痴笑。
“那是我女儿,”后来蔺晚塘对他说,满面的得意。“别看她年纪小,论起机智、反应和敏捷,那可不在话下……”
从这时候开始,这具话匣子打开了就再也关不上——蔺晚塘把女儿挂在嘴巴讲个没完,李弃则是困得直打呵欠,也不知什么时候睡著了,最后被蔺晚塘一巴掌打在肩膀上吓醒过来。
蔺晚塘搔著下巴,兴致勃勃瞧著他。“我看你这小子挺有意思,咱们又这么投缘,今天亏你眼明手快救了我一命——这样吧,我就把女儿许了你啦!……”
到时如果你拿得下她,蔺晚塘最后是这么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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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弃没有把结尾这一句告诉宛若。看她坐在石头上,好像也想不出什么话来驳斥他,一会儿瞟著他,一会儿咬指甲,最后又专心一意的数起自己的手指头来,脸颊粉粉的,勾著彷佛一吹即散,一抹缥缈的红晕。他也不慌不忙倚著一棵野树,欣赏她那副逗人的模样,越发觉得她可爱,忍不住要笑。
饼了半晌,似乎宛若决心暂时放下这道题目,改口问他:“你和我爸妈同行,一直到……”她顿挫了一下,嗓音变得不太稳定。“最后一天?”
总要交代这个段落的,李弃也知道,他却有些不情愿,缓缓站直起来,双手反剪在后,踢著爬在地上的树根。
“是的,”他说。“我们在哈达绿洲的第二天,有个游牧人提到附近一座裂谷有些古老的壁画,你父亲立刻请他带路,毛萨留在营地照顾骆驼,我也跟你爸妈去了。”
那座裂谷约莫半天路程,他们沿著一条旧河床向上攀登,满地都是黑色乱石,极其难行。他们在悬崖上看到第一幅史前石刻,那是一只大角羊,蔺晚塘显得非常兴奋,前前后后的搜索其他的图画,一一拍摄下来。
后来他听说悬崖下方另有一幅油彩,规模更大,图样更精,他怎可能按压得住?立刻打定主意下崖去。这次连曼鸿都露出迟疑之色,悬崖实在陡峭,加上土石松散……然而她没有劝止丈夫,只亦步亦趋跟著他。
蔺晚塘身上别无任何装备,单背了相机,徒手便攀下崖去。谁也不知道他在崖下出了什么事,只听他一声叫,士石簌簌崩落,他一道黑影直往下坠。
“晚塘!”曼鸿失声喊道,纵身便向深谷抛去。
李东更是骇然,扑过去拚命一抓,两人双双翻倒在崖边,他趴在崖边,曼鸿吊在崖下——李弃后来知道,徜若不是后头那个游牧人牢牢抱住他的一只脚跟,他也要跟著滚落悬崖。
曼鸿热泪盈眶仰起脸来,对李弃说了最后一句话——告诉我女儿,爸爸妈妈爱她——然后挣月兑他汗淋淋的那只手。
苞著蔺晚塘坠下万丈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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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落脚在树梢,山林很静,一只小鸦在山头的那一边呱叫一声,停了停,又一声,四野都起了一种荒旷的感觉。
宛若依旧坐在石上,头垂得低低的,李弃却不认为她是对地面的落叶产生了兴趣。他清扫一下喉咙。
“宛若,”他和声道:“你母亲要我告诉你——他们爱你。”
她许久没有作声,然后猛地扬头,脸上一条条绘著的都是悲愤的表情。“不,他们不爱,他们根本不爱——对他们来说,我一向就是多馀的!”
李弃彷佛没有想到会是听到这样的话,挑了眉惊诧地看她。她也不理,抄过地上的背包就走。李弃望著她那发著脾气、僵硬的蓝色背影,随即揣了背包追上去。
她生著气,走得甚快,李弃惊讶於她的速度。在一处峰回路转的地方,他追上她,伸出手把她抓回来。宛若跌到他的胸前,她满脸全是汗,或是泪,纷纷漫漫往腮下落。
“宛若……”李弃柔声唤道,把她纳入怀里,依稀靶觉到她哆嗦著的双唇在他胸口,像雨中的花苞那样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