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郅被风吹得清醒了些,看她一眼,又闭上,嘴里嘟哝了一句,似是生死有命。
家乐忽地热血沸腾,阎王叫你三更死,我偏要你五更活。
她找出一个木碗,用龙郅的大刀往左腕上一划,接了一小半碗血,又在右腕划一刀,这口深点,接上一满碗。包上伤口,托着碗走到龙郅身边扶起他。
龙郅间到血腥味,睁开眼,又赶快闭上,头扭到一边。
家乐恼了,喝道:“喝下去!”
龙郅根紧双唇,打死不喝。
家乐两眼喷火地瞪着这不识抬举的死小子,几乎想就此撒手不管。
可那碗里装的是自己珍贵的血啊!两只手腕又还在隐隐作疼。不行,绝不能浪费,非得撬开他牙关灌下去不可。
可家乐一手托碗,一手扶人,哪里还生得出第三只手。当下也不及细想,自己先喝一大口,含在嘴里,凑过头去就在那篷大胡子里找龙郅的嘴。
龙郅突然被她吻住,大吃一惊,两眼瞪得如鸡蛋般大,嘴唇不知不觉松开,腥热的液体滑下喉去。心里则不住哀号:死了死了,这下真的死了!我龙郅顶天立地伟男子,好不容易保了二十四年的清白,竟毁在这恶婆娘手里!啊——不要活了!啊——死了算了!
头一歪,眼一闭,竟真的晕死过去。
抬起头来,再喝一口,又去找他的嘴。只觉大胡子碍事,早知这么麻烦,就先拿他那把大刀刮了这堆胡子。
忽觉不对劲,怎么不会吞了?当下把扶在背后的手绕过头来捏住他鼻子。好了,可喂得舒畅多了!
三两口喂完,家乐把他放下,满意地拍拍手,抹去自己唇边的血,然后走到火堆旁坐下歇息。
忙了大半天,又累又饿,还损失一大碗血,却没得东西吃。听着外面风声好像小了许多,还是回去吧。
吃饱睡一觉,明日再来,反正这家伙一时半会也死不了。
于是她站起来,把房里所有能盖的都找出来,堆在龙郅身上。走到门口,又折回来,弄熄火堆,省得火势蔓延烧死了他。至于会不会冻死,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家乐顶着风回到山庄,虽然累得半死,但觉心情出奇的好,收拾了一些明日要带的东西便倒头睡下,十几年来,第一次睡得如此香甜没有负担。
一大早,天只朦胧亮,家乐便从床上跳起来,推开窗,雪更厚了。
她背上东西悄悄出了门,没有惊动下人。
龙郅躺在一堆烂被头下,睡得像头死猪。
家乐给他搭搭脉,比昨日大有好转,不禁讶异他异于常人的强健体质。
她轻手轻脚为他换好药,又盖上自己带来的被子。
一抬头,对上一双目光灼灼的眸子,她淡淡地点一下头,便走去生火。
龙郅掀开被子,站起来,头仍有些晕。
他脚步虚浮地走到火旁坐下,一手抚额,一手撑地,仍是眨也不眨地盯着家乐。
家乐架起一个瓦罐烧火,又把两个地瓜扔进火里烤,然后拿出一块熟肉,切下一片递给龙郅。
他没有接,倒是伸手把她手里的一大块拿过去撕咬起来,想是饿得狠了。
随着撕咬的动作,他肩头才包扎好的伤口又渗出血来。家乐皱起眉头,却并不作声,只低头盯着火焰。
龙郅吃完肉,精神似乎好了很多,也不待火烧热,便端起瓦罐猛喝,然后用袖子一抹嘴问:“请问你高姓大名?”
顿了一会,没听到回答,又问:“麻烦告诉我,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见家乐不理不睬,嗓门放大了些:“我的清白都毁在你的手里了,起码该让我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吧?”
什么叫做清白毁在我的手里?家乐瞪大眼睛,简直不敢置信。
这个不知死活恩将仇报的臭男人,昨天应该把他扔在雪地里冻死!不!应该在他身上再划十几二十刀,然后洒上盐和辣椒粉,痛死他!都怪自己一时头脑发热,救了这个祸害,幸亏现在补救还来得及。
家乐腾地站起来,手里提着刚才用来切向的大刀,两眼喷火,鼻孔冒烟,一步步朝他逼近。
龙郅倒抽一口凉气,盯着大刀,小心翼翼往后退着,嘴里不住分辩:“我说得一点没错,你看,你先模遍了我全身!这还不算,你喂我喝那个鬼东西的时候居然又亲了我的嘴!不是毁我清白是什么?我可是…”
“哐啷”的一声,刀落到地上。
家乐脸色煞白,一时间竟无法思考,然后扭头奔了出去。
龙郅看着她的背影,心下惴惴不安,暗忖自己玩笑是否开得太过分了。
家乐冲进密林,在一棵巨树旁停下。
“亲了我的嘴!”他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家乐捂住耳朵。
“亲了我的嘴!”然而那声音已经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了!
她放下手,热浪涌上脸颊。自己竟后知后觉到如此地步,也真是好笑。
她摇了摇头。
然而这是很了不得的大事吗?不是吗?!
一切都是事出有因,只是为了救他性命。那么自己又在意个什么劲呢?
家乐平静下来,笑自己大惊小敝,转身往回走。
龙郅靠在门口担忧地看着她。等她走近、轻声说:“对不起!”
然后清清嗓子,又道:“谢谢你救我!我也不知该怎么报答你。我这辈子从未欠过人情,你是第一个。
你想要什么?或是想完成什么心愿?只要我能够,我一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家乐却并不搭理他,把自己背来的东西—一拿出来,说:“这些东西应该足够你吃五天。五夭后,我再来为你拆线。”声调平淡,没有一丝起伏,说完提着竹篓绕过他出门。
“等一下!”龙郅伸手拉住她手腕。
“咝——”家乐皱眉抽气。
龙郅呆呆松手,忽又握住她手,掀开袖子,腕上缠着一块白布,已有血丝渗出。他抓起另一只手看,也是一样,恍然大悟道:“怪不得!我还在琢磨你昨天那么短时间去哪弄来一碗热腾腾的血。外面又冰天雪地,鸟都看不到半只。原来用的是你自己的血!”
家乐想抽回手,他却不放,身边又听得他问:“为什么?”
无奈,她只好答一句:“医者父母心!”
“我不信!为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值得吗?”
龙那非要刨根问底。
家乐心底不免烦起来。这男人,虽不知他到底多大,但看那胡子就知年纪一把,竟跟个孩子似的无理取闹!
她火气上来,眯起眼,冷冷地道:“那你以为是什么?难道我看上你了吗?你半死不活又落魄潦倒,我会看上你吗?何况我早已嫁人了,我的丈夫是京城里的官员!”
龙郅张着大嘴,傻傻地看她。半晌,放开手,讪讪地道:“对不起!”
家乐长吁一口气,走出去。
外面的世界白茫茫一片真于净。可她的心里却五味杂陈。对自己刚才竟拿有名无实的丈夫来挡驾,只觉窝囊透顶。
她想起当日喜儿说的话:“你难道真的打算这样守一辈子活寡?”
她闷闷地走着走着,忽地停下来,“啊——”一声大叫,挥拳重重打在身边的树干上。
树叶沙沙作响,下起一阵雪雨。
等一切平静下来,她才发现自己已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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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对山上山下两个人来说,都是煎熬。
男女间的感情是一种奇妙又脆弱的东西。远远看着,不去碰它,就相安无事。一旦碰了,哪怕只是轻轻的,便立刻成了负担。
情投意合的,那负担便是甜蜜;貌合神离的,那是痛苦。混饨未明的呢?那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