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政放慢步子,打量两人一眼,说:“丫环倒比小姐还漂亮,真是少见!”仍是语带讥讽。
家乐不出声并不代表喜儿也不出声,她挺身向前:“姑爷请不要以貌取人。我家小姐德才兼备又医术高明,就是男人也比不上她呢!何况小姐也不是不漂亮,只是不愿打扮罢了!”
左政双眼一亮,盯着喜儿由上往下,又由下往上,心想这丫环曲线玲珑,聪明漂亮,收进房里倒是个不错的主意。正盘算着,忽觉一道凌厉的目光射来,连忙转头走开。心下不禁暗骂自己:没出息,怎会怕那个冰山女人。一转念又安慰自己那女人的眼神跟千年寒冰似的,任何人见了只怕都会全身发毛,也不差自己一个。
等左政走远,喜儿凑近家乐身边问:“小姐,姑爷高大英俊,怎么你无动于衷?”她也不指望听到回答,只是转头盯着左政的背影。
家乐蹲拔起开始一直在研究的一株草,放在鼻下闻着,冷不丁冒出一句:“徒有其表!”吓了喜儿一跳,稀奇地看着她。
走了几步,她又淡淡道:“别让他有机会单独靠近你!”
喜儿张大嘴,指着她:“天啊!你三年来跟我讲的话十个指头就数得完!可你刚刚竟一连讲了两句!天啊天,是不是你要塌了?还是我在做梦?
她兀自在那大呼小叫,家乐已走得远了。
家乐终于还是在花园一角垦出一小块地来种药草。
新房已被她变成药房,而左政也不再踏进来了。
家乐还是家乐,和出嫁前没有两样,不同只是换了住的地方,以及种草药的地小得多而已。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就是半年。
秦怀岸回乡以后就再无消息传来。
左侍郎又娶进第六位夫人——“画眉坊”最红的花魁采茹。有趣的是,采茹还是左政和大哥左元的老相好,这下府上倒是热闹得紧。
家乐仍是一心一意地研习医学,她此生只有一个梦想,就是像师父一样做一名悬壶济世的良医。
她抱着一束药根去外面晒。日头很毒,喜儿拿了一把扇子来给她遮阳。她看一眼喜儿微凸的肚子,说:“进去吧!”
喜儿终于还是给左政纳了做妾。家乐虽有心想保护喜儿不受伤害。但他们郎有情妾有意,自己若从中阻止反倒显得像妒妇了。何况人各有命,谁又知道这不是喜儿最好的归宿呢?左政虽花心,毕竟对喜儿还是宠爱有加。
喜儿仍是固执地举着团扇,家乐叹一口气起身进屋。
她知道喜儿这几天闷闷不乐定是为采茹的事,也不出声问,反正她自己会说。
丙然,喜儿憋不住了,愤愤道:“那个狐狸精,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上回竟还偷偷去书房找相公,问他为什么不去赎她,反被老爷赎回。哼,若不是我撞见,只怕就要跟相公成就好事了!真是不要脸的贱人!偏偏家里的男人也不知被什么屎糊了眼睛,老的少的都围着她团团转!”
骂了一通,喜儿消了点气,走到家乐身后,问:“小姐,我知道你不爱相公。可是相公至今仍不和你回房,你难道不心急吗?难道你真打算这样守一辈子活寡?”
第二章
天气实在太过炎热。左府上下几百人浩浩荡荡开进城郊的避暑山庄。
避暑山庄是左省身五年前置下的产业,方圆三里,背临玉鼎山,前有玉带河,风景秀雅,气候宜人,是避暑消闲的好去处。
家乐一见王鼎山就不由心花怒放,这重重密林里掩藏着多少宝贝啊!
她每日里背着药篓上山,几乎乐不思蜀。左府中人素来不把这位夫人当一回事,也就由得她去了。
转眼,秋高气爽,大队人马又开回京城,只有家乐留了下来,连喜儿也走了,腆着大肚子回京城待产。
偌大的山庄只有家乐和几名看门洒扫的下人,整日空空寂寂,家乐反党如鱼得水。
山庄里已被开出一大片药园。她仍是隔几日就上山一趟,四处采掘。有时采得晚了,就在山中小木屋住上一宿。
木屋里有些简单的家具,原是上山砍柴的樵夫修来休憩用的,如今倒成了家乐的落脚处。
大雪纷飞一整夜,早上风停雪住。
家乐见王鼎山银装素裹,别有风味,不由兴奋莫名,围上一领披风就出门了。
没有药篓,没带小锄,这回不为采药,纯粹欣赏雪景。
有多久没有这样的心清了?没有,记忆里没有珍藏这样的日子。自己是不是压抑得太久了?
家乐长叹一口气,继续往山上走。山虽陡,对于她却不是难事。小时跟着师父,万丈悬崖都去过了,这点山倒不算什么。
再转一个弯就到小木屋了,她打算采几根松枝把木屋装扮起来。
罢走几步,忽地停下,敏锐的感觉告诉她附近不止她一人,似乎有某个人或动物,听喘息声判断,好像还受了伤。
她拨开草丛循声找去。果然,有个受了重伤的男人,浑身浴血,满面胡须,手里提把大刀,靠着树干冷眼看着她。
真是好命,居然就碰到我这个郎中。家乐为这样的巧合感到好笑,突然就有了戏谑的心情。她走上前,一言不发地就开始检查那个人的伤势。那男人也是一言不发地盯着她,一脸疑惑不解。
然后家乐站起身问:“还走得动吗?”男人摇摇头又点点头。家乐顺手折了一根树枝给他当拐杖,便径自在前头带路。
男人撑着树枝摇摇晃晃站起身,拖着两条伤腿吃力地跟在后面。他盯着家乐的背影,心中对自己无端的信任感也感到不解。
走了几步,一个踉跄,差点跌倒。见家乐竟是头也不回,不由在心底暗骂:“这冷血的女人,我都这样了,也不来扶一把。不知到底是来救我呢还是临死前再来折磨我的?”
一进小木屋,男人就瘫倒在地上翻白眼。本来就只剩小半条命,如今连这小半条命也去掉一大半了。
还不知那冷血女人要怎么摆弄他,真是生不如死啊!
男人喘口气,用虚弱的声音自我介绍:“我叫龙郅、敢问——姑娘——高姓——大名?”
家乐拿了一个木盆出去,像是根本就没当他存在。
龙郅碰了一鼻子灰,无奈地躺下,却压到背后的伤,疼得龇牙咧嘴,想再坐起又没了力气。
家乐端一盆雪进来,抓起就为他擦洗伤口。龙郅痛得死去活来,又不好意思大呼小叫,只好咬紧牙关忍受,心里不住恨恨咒骂:“恶婆娘,如此整我,等我好了一定要你好看!”
家乐数数龙郅身上的伤口,足有十一处之多,最严重的竟深可见骨,不由埋怨自己出门怎不背药箱,好在木屋因为经常来住,也备有一些日常用具和药品。
她不停地为他止血、缝合、上药、包扎。等到十一处伤都忙完,已是两个时辰以后了。
这时龙郅开始发烧,神智也已不太清楚了。家乐模模他的脉,着实懊恼自己的托大,没在雪地及时为他止血。满以为救活他不费吹灰之力,结果让他一路行来,又白白流失了不少血。也幸亏他身强体壮,又兼内功深厚。若是普通人,怕是早就一命呜呼了。
可如今看他的样子恐怕也难以挨过明早。若是让他死掉了岂不是自砸招牌?给师父知道还不笑掉他的大牙。
家乐站起身开门,打算回山庄取些药来。一阵狂风卷着雪花呼啸而来,打得家乐脸上辣辣生疼。
她忙关上门,下山谈何容易!回头无奈地看着裹得像粽子似的龙郅,叹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