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确是面世上绝无仅有的镜子,且他明白百川汇海这道理,他将所学来的一切,全都融合成他自己的,也因此,各家大成在他身上也就成了独一无二,她想,若是再过个几年她再与风破晓交手,或许,她根本就没有机会能够在他身上留下两刀。
一剑将截空飞掷而出的弯刀击向院旁的大树,令它深插至里头后,风破晓再次将剑换手,在截空还不明白他为何如此做时,他已一掌击向他握刀的肩头,逼他弃刀之余,亦将剑架上他的颈子阻止他再动分毫。
“我的手,我得留着自己用。”风破晓边说边缓缓将剑自他的颈间移开,“很抱歉,它们不能留给你。”
风破晓沁出掌心的鲜血,顺着剑身,点点滴落在地面上,截空喘息不定地看着他好一会,而后转首瞪向夜色。
“妳走,别再让我见到妳……”
失望自夜色的眼中一闪而过,她不置一词地拎起了搁在地上的包袱,头也不回地走出院中,风破晓见了,忙追着她出去。
冬日已尽,已是融雪时分,天气因此格外寒冷,漫着云雾的山阶上,静静地回响着两人的足音,在离开了山阶,已远离山门之时,走在她身后的风破晓,见她的肩头在风中微微瑟缩,于是他月兑上的大氅,走至她的身后为她披上,并等待她的拒绝,然而她并没有,只是持续地往前走,他走至她的身边看着她的侧脸,在那面无表情的芳容上,他寻找不到此刻她心情的蛛丝马迹,但他却一直记得,方才她那不想让人察觉的失望眼神。
在肩上的大氅快自肩头滑下时,夜色伸手将它拉紧些,但一手却触着了些微湿的湿意,她低首一看,只见大氅上沾染了点血迹。
“手。”她突地停下脚步,没头没脑地对他说着。
“什么?”
“你的手。”她转身看着他方才为她握住一刀的右掌,只见在他随意的包裹下,沁出的血水已将他手中的绫巾给染红。
风破晓笑笑地将手藏至身后,“无碍。”
“我二师兄那一刀可不轻。”她木着脸,伸长了手拉来他的掌心,扯掉他胡乱包裹的绫巾,仔细看了那令他皮开肉绽的伤口后,她不语的自袖中取出个小瓶,替他倒上些令他觉得刺痛的药粉,再取出自己的绣帕替他重新包扎。
身材高大的风破晓,低首看着她为他裹伤的模样,突然觉得,眼前的她好娇小,美丽的容颜、细心的动作,让人完全无法联想起她以往的身分。
“自认识我后,你似乎不是伤就是病。”已经很习惯打理这种大小伤口的夜色,在绑紧绣帕时对他说着。
他轻声笑着,“这已是个常态了。”
“离我远点你就能保住你的命。”将它绑妥后,她才想转过身,却遭他一掌握住。
“我不在乎。”
一线天光自云朵中露脸,直视着她的黑瞳,在阳光下泛着灿亮的虹泽,她望进他的眼底,一如以往,所找到的仍然是不变的关心,仍然是隐藏不住的热烈,回想起方才二师兄和全师门的人的眼神,她觉得现下的自己,像是自毫无温暖的隆冬里,重回了春日的面前,不知怎地,这让她觉得有点感慨。那些她极力想要寻找的人,皆带着防备的眼神不欢迎她的出现,而这个她极力想要摆月兑的男人,却固执地带给她他所有能够给予的温柔,即使遭挫,即使她常不领情,可她从没听他说过半字怨言。
握紧她的大掌,出乎她想象的大,轻轻一握,便包容了她整只手,一如全面包容她的他般,而此时微俯着身子的他,在她的眼中也变得好不高大,像座可倚靠的山,不变地在她身畔守候。
“我不想说话。”轻轻抽回自己的手后,她别过脸,不想让已经够烦乱的心情因他而变得更加复杂。
“我会安静的陪着妳。”他也已经习惯了,照旧地走在她身后两步之处。
她不禁因此而停下脚步。
“为什么?”
他大抵知道她想问的是什么,“喜欢一个人,愿为她做任何事,这需要理由吗?”
“我不懂。”她就是无法理解他的无怨无悔,对她来说,那根本是种痴心的盲目。
“妳想懂吗?”他想了一会,定看着她的背影,沉声地问。
“我——”
他出声阻止她,“别回头,让我说完。”
听着他那异于以往,再认真不过的嗓音,夜色有些心慌,在来不及逃开时,他似枷锁般的话语,已将她困在原地。
“自七年前见过妳后,这些年来,我一直思念着妳的侧脸,日里夜里,所想的皆是妳。我想妳,无时无刻的想,因此想念妳,那已是一种习惯,一种只要我还活着就无法戒除的瘾。”
来得措手下及的剖白,令她胸坎里那颗原本轻柔而缓慢跳着的心,在浓得化不开的情意里,不由自主地加快了速度。她像是不经意打开了个藏在暗地里不愿见光的箱子,开箱后,就再也拦挡不住里头开锁已久,渴盼能够浴沐在阳光下的情意。
“我常在想,妳过得好不好?是不是又那般日夜不分、筋疲力竭的在练刀?在妳成为帝国第一武将后,我则开始在想,妳的负担重不重?会不会累?努力了那么多年后,妳是否已得到妳想要的了?”他瞬也不瞬地瞧着她的背影,喃声将无法对人倾诉的心情烙在她的背影后。“这些年来,我多么盼望能再见妳一面,可我明白,我俩若是相见,那只会在帝国与天宫开战的情况下,我不愿我俩将会是在战场上相见,因此我也和妳娘一样,想见妳,却不能见妳。”
记忆里早已斑驳的颜色,在他一言一句里,在时光的川水里逆流而上,将那些她早已遗失的过去一一带回她的眼前,她忍不住紧屏住气息,在他的揣测里,回想着以往的他与自己,他那带点落寞与寂寥的语音,像柄大锤,重重地捶打在她的心版上,在掩不住的刺痛中,所留下的,是他毫无保留的担心,她从不知道,当她努力想在帝国里往上爬时,有个人,关心的不是她的功与名,而是她自己。
站在他前头动也不动的夜色,很是后悔问了他这个问题,想逃,却无处可躲,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将他的真心捧至她的面前。
在她知道,曾有个人,是如何以想念着她过着日子时,她的喉际因此而紧缩着,那些明明就只是由思念所组成的话语,在入了她的耳后,并不像根轻飘的鹅毛般落下,而是像无数颗压得她喘不过气的大石般,令她没有勇气去面对他话里那掩藏不住的深情。
他低下头,自嘲地说着,“我知道,在妳眼中,我或许不过是个敌人,只是个刀下败将,以及一个让妳感到厌烦的男人,可妳不知,只要能在妳身边一日,就足以抵过七年的等待与相思,因为只要能看妳一眼,我就能再继续思念妳七年。”
夜色无言地悄悄转过身,看着此时不脸红也不笑的他,像个陌生人似的,一副似再也难以负荷如此重担的模样,抚着胸口站在原地,筋疲力竭地掏挖出心底最深处的感情,再毫无保留,赤果果地虔心奉上给她,这般看着眼前的他,她分不清自己带给他的,究竟是痛苦还是快乐,她不知在他的生命遭她占据这么多年后,若是将她自他的生命里剔除,他还能剩下些什么?
或许恐将什么都没有。
而最让她感到不忍的是,那一日,当她前去迎战他时,持剑与她相向的他,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来面对战场上的她?当她毫不留情,狠狠地以刀划过他的身子时,他又在想些什么?他不因此而感到心碎吗?为什么他还要在她被放逐时找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