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颤抖地以双手压住案王开了个窟窿的胸口,任父王不断流出的鲜血染湿了他一身,在父王力竭断断续续地喘着气时,父王颤抖着手奋力按着他的颈后压下他,以恳求的目光对他说出了那句影响他一生的话。
自此,黄泉国被交付至他的手上,即使那一年,他仅有十岁。
站在花咏房门外的马秋堂,反反复覆地想着父王与花咏的背影,当年,他父王也是用同样的背影来守护他,不同的是,父王因此以性命做了交换的代价,而花咏,则是在与死神搏斗了一天一夜后,藉太医之手侥幸地走了回来。
当跪在大漠里的花咏说,她想和她的亲人们在一起时,他仿佛看见了从前的那个自己。
当年的他也曾想过,就这么随着已逝的亲人们一块走,而不是孤独地被留下,只是,为了黄泉国的百姓,他不能自私的那么做,且在他沾满父王鲜血的双手中,已被赋予了一个无可拒绝的责任,而在每个得知父王是因他而死后的人眼中,他也被赋予了一个新的身分。
替身。
他得代替父王为黄泉国活下去。
无人知道,替另一个人活下去是很辛苦的,为此,他拋弃了他原本的人生,走上另一人未走完的道路,在这条路上,他被迫成为别人的影子,却又找不到任何拒绝它的只字词组,自那时起他就一直这么告诉自己,他绝不再让任何人为他牺牲,也不绝再让这种憾事再发生一回。
可花咏,却在他眼前上演了一回他永远也无法弥补的心痛。
在房里的太医打开门向他禀告,花咏已无大碍同时也已清醒,站在门外的马秋堂犹豫了一会,直到所有人都离开房间时,他才双足重若千斤地步入她的房内,去看看那个不但挑起他的记忆,更让他心乱得难以控制的救命恩人。
躺在榻上的花咏,苍白着一张脸,侧首看他在走近她后,就这么一直瞧着她不说话。
“为什么?”看着她为他所受的伤,他只想问这一句。
“我的职责就是守护你,无论代价……”她虚弱地解释,一点都不感到后悔。“这就是我自封印中醒来的理由。”
他当下恼怒地敛紧眉心,“这又是女娲的命令?”
“殿下曾说过,冥斧的新主,终有一日会成为地藏的荣耀。”花咏坦白地告诉他那些关于对他的期待。
她这话一入耳,随即压垮了那些长年来累积在他心头上的负荷,令他再也不能忍,亦不能再多受一分。
他紧握着拳,颤抖地问:“妳究竟想在我身上找什么?”
被他异样的神态怔住的花咏,这才发现他正处于盛怒之下。
“我是马秋堂,不是女娲。”他忍不住大声地要她弄清楚,“我不是女娲的替身,别继续在我身上找她的影子!”
沉默瞬间成了他俩之间唯一的语言,花咏茫然地看着他那双受伤的眸子,从没想过她奉命所做的一切,对他而言,竟是一种他必须忍耐的伤害,而她也不知,她是否真在他的身上找着女娲的影子。
“听见没有?”
“听见了……”她喃声应着。
来得急的心火散去后,马秋堂努力平定下激越的气息,在知道自己结实的把她吓坏后,他忍不住伸出手在她面颊上抚了抚,像是想道歉,又像是想安慰她般,可他也知道,他收不回已说过的话,就如同那些已发生的往事,再没人能够回到从前。
半晌,他克制地收回手,转过身对她吩咐。
“在得到我的允许前,不许离开寝宫一步。”
被禁足在宫中养伤,也有月余的时问了,这段期间内,她从没见马秋堂来看过她一回。
不想见花咏消沉的药王,在这日找来了崇拜她的乾竺,与一票常和她混在一起的宫人,大剌剌地在她的房里开办起聚会,搬进一大堆让马秋堂知道后会皱眉头的美酒,在地上铺了毯子,将她拉坐在其中听他们聊天说笑。
分不到半盅酒,只分到一碗比往常更大碗的汤药,已经喝药喝到怕的花咏,不语地看着这些口口声声称她是恩人的男人,就这么在她面前美酒一口喝过一口。
陪他们听了好一会,心思始终不在他们话题里的花咏,不时望向门口,很希望能在那见着马秋堂的身影,她一直都很在意那日他说过的话,与他不再来看她的原由。
“妳有心事?”药王在她看着房门发呆时,这才发现这阵子来,她似乎一直是这种心事重重的模样。
她低垂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王上……生气了。”
药王与身旁的乾竺对看了一眼,接着两人莫可奈何地再急饮一大盅。
“他只是好面子。”过了很久后,满口酒气的药王才告诉她真相。
总觉得不只是这样的花咏,不认同地向他摇首,还是忘不了那日马秋堂眼中的失望与盛怒。
“记不记得我说过他在十岁前怕黑?”觉得是时候告诉她的药王,摇着酒壶问:“想知道他后来是怎不怕黑的吗?”
她点点头,“想。”
“是环境和我们逼得他不得不怕黑的。”他缓缓道出当年每个在马秋堂身边的人,所一同犯下的过错。
“逼?”
药王在更进一盅酒后,闭上眼在心底翻箱倒柜,翻找出小心珍藏的记忆,那段,众人皆已遗忘的记忆。
“小时候,在他上头还有个王兄,他是个只爱读书的二王子,我还记得他年纪小小就写得一手大人也比不上的好字,除了写字外,他更擅长画些让人赞叹不已的好画。原本他是打算,长大后做个文臣辅佐他的兄长,只是,他的计画与人生,却因一场战争而彻底改变了。”
“然后呢?”花咏在他停顿许久,且似没打算再说下去时心急地问。
乾竺见他无意要说,遂代为接口,“王上十岁那年,帝国六器将军中的赤璋将军,与黄泉国邻国的秋冉国合作,联手大举进击黄泉国,意图将黄泉国纳为秋冉国的领地,在那场战争中,王上的父兄相继战死,而王后也在战后被掳去秋冉国做为人质,不过两年的时间,王后就病逝在秋冉国。”
花咏的脑际像是一下于被掏空,无法反应地怔坐在原地。
“他就是因此而当上国王的。”药王苦涩地笑着,“他没有任何准备,也没得选择,只因他是我黄泉国仅存的王家正统血脉。”
乾竺在药王又开始灌着酒时,接续地道:“在那之后,身为幼主的王上弃笔握剑,黄泉国全国上下忍辱数载,一心只盼着王上能够重新夺回黄泉国国号,灭了秋冉国一报国仇。就在王上十五岁那年,王上亲率十二旗兴兵讨伐秋冉国,灭了秋冉国一报国仇家恨,并在战后亲自去将王后的骨灰迎回国内安葬,自此后,黄泉国与地藏其它两国结盟,再无外族敢入侵我国。”
聆听着那段她所不知的过往,花咏无法想象,一个十五岁的孩子究竟是怎么办到复国这件艰难的事,十五岁时的她在做什么?跟在姊姊们的身旁钻研武艺?还是刚开始接手学习护卫女娲的重责大任?而马秋堂在灭了秋冉国之前,又是如何让黄泉国迅速茁壮成足以雪耻之国?
乾竺很委婉地向她解释,“因此请妳谅解,王上之所以会那么待妳,是因他十岁就成为一国之主,因此王上学会了必须比任何人都坚强,而他的自尊,也比他人都来得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