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手中的信缄摊在光影下,他的双眼一一滑过舒河的每个字迹,那字迹,潦草不工整,看来像是急于就章,他大约可以猜测出舒河在写着它时的心情,更知道那时舒河的心里有多紧张和不安。
但他还是不懂。
就为了她?为了那个芸美人?舒河怎会因一个女人而有这些他从没看过的情绪?这太不像舒河了,他记忆中的舒河应该是冷静而自制的,舒河怎会在他的记忆中愈走愈远,变得竟让他觉得如此陌生?
梆沁悠静立在他身后,望着他手拈信缄的神情,她决定,她对他所有的容忍和耐性,就到这一刻为止。
她出声打破一殿的宁静,“你不去看他吗?”
“看谁?”回神的律滔,立刻将手里的信缄收进怀中不想让她看见。
“舒河。”会藏就表示心虚。
他沉默了许久,表情木然地回过身来。
“不去。”罪是舒河自找的,那就叫舒河自己去受。
梆沁悠微蹙着黛眉,愈来愈讨厌他这种自欺欺人的德行。
实在是想不通,舒河那家伙究竟是哪来的魅力呀?或者他原本就是潘安投胎的?私下对他爱慕不已的众臣女眷们不知有多少,圣上的妃子抵挡不了吸引力就罢了,为什幺就连他的兄弟也……那家伙究竟是哪里好、哪里迷人?
好吧,当舒河笑得一脸坏坏时,她承认,是满勾人的……但那也没办法呀,谁教舒河和霍鞑一样,全都是个美男胚子,他们南内净是出产这种拐骗良家妇女和别人未婚夫的男人!
“你应该已经听说芸美人的事了。”她压下满月复妒意,决心把话题说开和他好好谈一谈,不再让他继续日日瞪着那封信。
律滔冷冷淡淡的,“那又怎样?”
“昨日仇项告诉我,你莫名其妙的突然停止对西内的行动,反而想把矛头转向南内。”她直接兴师问罪,“告诉我,你为什幺要给西内有机会喘息?”当初他们不是决定用攻击西内来掩饰他们暗地里的行动吗?现下罢手,万一他们秘密进行的事曝光了怎幺办?而且若是不趁朵湛伤势未复元没有亲政能力前再接再厉,那幺先前所做的就全功亏一篑了。
“不为什幺,这是个对南内落井下石的好机会。”他烦躁地拨拨额前的发,实在是很不想在这个时候领教她跟舒河一样,总是能够看穿别人心事的本事。
她不信任地绕高黛眉,“喔?”
“舒河那小子向来就没什幺弱点,难得出现了一个,不把握这个机会我就是傻子。”舒河的罩门他自小找到大,结果还没找着,庞云却把它掀出来了,他当然要乘机好好利用。
“你确定你这幺做,不是在报复舒河爱的人不是你?”葛沁悠不疾不徐地朝他投下一块大石,老实说出他这个当局者迷,而她旁观者清的看法。
他咬着牙,“沁悠,我没有断袖之癖,他是我兄弟。”此爱非彼爱,为什幺她就是分不清?
她直接指着他的黑脸,“可你脸上就是这幺写的。”他只差没浑身散发出酸味了。
律滔屏着气息与她大眼瞪小眼,葛沁悠微微抬高了下颔用力的瞪回去,半晌过后,心虚的律滔自动在她眼中败下阵来。
他别过脸,声音显得有些沙哑,“我只是……不能谅解。”
“不能谅解什幺?”葛沁悠叹口气,把他拉至一旁陪他坐下。
律滔的眼中藏着痛苦,“他竟然爱上父皇的人……”
他无法想象,这些年来舒河的日子是怎幺过的,舒河怎有办法把那段情藏得那幺久?躲躲藏藏的爱一个人,好受吗?背负个秘密的感觉是多幺的沉重,为什幺舒河不来告诉他?
“那幺他该爱上什幺人才算正确?”爱情这种东西,有资格限制的吗?爱就是爱上了,事前哪有法子选?
他紧握着双拳,“至少他也别跟铁勒一样弄出个皇室丑闻来!”一个铁勒他就受够了,现在还多个舒河,他们怎幺都那幺自私不为他人着想?
“你也明白,其实芸美人并不是圣上的人,她只是被困在那个身份下罢了。”葛沁悠觉得他实在是很小题大作。“在我看来,我倒不觉得他们在一起有多悖常或是什幺大逆不道,这只是道德洁癖的问题。”
“你同情他们?”律滔横睨她一眼,转而研究起她今晚的心态。
她眨眨眼,“是啊。”
“你不可能会同情舒河。”别开玩笑了,把舒河当情敌的她,只差没恨舒河入骨,同情?
“没错,我只是很高兴那个心月复大患心中另有所爱。”在知道舒河有爱人时,她乐得差点去放鞭炮来个普天同庆。
“说来说去就是你在吃味。”这才是她会站在他们那边的主因。
“正解。”葛沁悠笑咪咪地弹弹两指,然后玉掌朝他一摊,“好了,拿出来。”
“拿什幺?”律滔防备地问。
“那封信。”她一手指向他的胸口,“你拿着那封信已经很多天了,里头到底是写了什幺让你脸色一直这幺臭?”
“你知道多久了?”监视他?他是她的未婚夫又不是犯人!
“很久。”她勾勾玉掌,“识相的就快点说实话。”
他深吐一口气,“舒河提供了一个互惠交易。”
“互惠?”她的兴致被勾起来了,“他不记樊不问那笔仇了吗?”
“他当然记,只是事有轻重缓急。”要那个小人不记仇,下辈子再说。
梆沁悠竖起两耳,“说吧,他能给你什幺?”
“他愿与东内联名罢免摄政王。”不愿让西内专权却又一直扯不下摄政王的东内,要是多了南内这份助力,或许摄政王很快就会下台了。
“听来挺不错……”她频频点头同意。
他的声音大大降了个调,“前提是我得先去皇后那里留住芸美人的性命,并且保证日后芸美人在后宫里的安全。”
她喃喃自语,“怪不得脸色会臭成这样……”简直就是要他帮助情敌嘛。
律酒再赏她一记白限。
“怎幺样?这个交易你答不答应?”葛沁悠不以为忤,还心情很好的问他有什幺结论。
“我……”
她两手重拍着他的肩上鼓作气地说出他此刻的心情。“你何不就老实说,你很担心舒河,你很不愿见他就这幺毁在一个女人手上,害得你既是打翻心中的醋坛子,更让你赢得一点也不痛快?”
“有时候我真的很想掐死你。”律滔已经开始想象在成亲之后,他会不会经常有这种念头了。
“你舍得吗?”她笑吟吟地问。
他拉过她重吻她一记,“这就是你能活到现在,以及我会想娶你的主因。”唉,要是少了她,人生就太没乐趣了。
“舍不得就好。”她满意地亲亲他的脸颊,“喂,答应他吧。”
“你真认为这幺做有利可图?”再怎幺看,扯下铁勒不让他当政,也不过是让朝局变乱,好让三内趁乱而起罢了,其实东内能得到的好处也真不多。
梆沁悠的明眸闪闪发光,“帮助舒河是否有利可图,对你来说,真的很重要吗?能不能把铁勒自摄政王的位置拉下来,又很重要吗?”他们现在谈的,对象并不是东内,而是他。
律滔不语地凝视她的眼眸,在那灿亮的眸子里看见了他想掩藏的真心。
“不重要。”他终于吐实,伸手将她搂进怀里来。
“不重要的原因,你知道吧?”她伸指轻点着他的胸口。
他犹豫了很久,“我只是……很羡慕他们可以活得那幺诚实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