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烈的引诱在他的脑海里逐渐成形,他并未阻止,反而任由它自在地蔓延,这种野火燎原的滋味是他从未领受过的,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那幺沉迷于只是缘悭一面的她,直到她在殿中回首,一双水眸准确地迎上他的,他终于了解。
只是一时的情纵,而在情纵之后随之而来的倾心,任谁也束缚不住,也抵挡不了。
棒着殿中人群与他遥望的芸湘,当他在席间含笑地朝她举杯时,她下意识地想回以一笑,可当她看清了他所坐的席间为何位时,她眼眸中的热切黯淡了下来,只因为,她终于得知他的身份。
原来他是皇四子。
那日自他出琨过后,她曾经在脑海里猜测过种种他可能的身份,只是她从未想过,能够出现在思沁宫的他,竟会是圣上与南内娘娘的亲子嗣。初时,她还当他是个年轻的朝臣新贵,或是名皇亲望族,万万没想到,他的身份竟是与她的身份必须保持距离,竟是,如此不能靠近。
未曾准备好的失望在她的眼波中流淌,胸腔里那措手不及的阵阵心跳声,在她听来,声声刺耳。她深吸口气,别开螓首,逃离他仍存有那日温存的目光。
在她别开芳颊时,舒河清楚地看见了那盛载在她眼中的失望,他不懂,也难以理解她怎会有此转变,他渴望而焦虑地在幢幢人影中期待她的再次回眸,不意间,却惊见她难以掩藏的哀伤。
刻意估算好两人的距离后,清脆的响声随即在席间响起,坐在他身旁的风淮,忙不迭地唤人取来布巾擦拭舒河不小心打翻的水酒,而距离他们甚近的芸湘,在其它宫人将布巾捧放至她手中时,即使脚步再不情愿,也不得不衔命前来服侍。
款款在舒河面前跪坐而下后,芸湘低垂着螓首,手执洁净的布巾轻轻擦拭着他遭酒污的衣衫,被打断的席间,很快地恢复方才的热络气氛,在众人的目光纷纷挪开时,他的大掌迅捷地握住她的柔荑。
她本是想挣扎的,但他握得那幺紧、那幺用力,被他掌劲几乎握疼的芸湘只好任他握住,可是她不抬首,执意不看向他,她不要一步错步步错,原本这种想望就是不该发生的,那幺她便不能让它发生,这不是他们该走的路。
在幽微的气氛里,舒河隐约地察觉了她的异样,但他仍是不明白她是为了什幺而□避他。为求解答,他不着痕迹地将她拉向他,她雪白的藕臂因拉扯而暴露在灿灿的烛光下,他的眼眸不禁游移其上,掩映在玉臂上的守宫砂是那幺红艳耀眼,但在它的一旁,还有朵属于圣上未临幸过的秀女印记。
怎幺会……他有丝怔愕,“你是父皇上回钦点的秀女?”
在他惊愕的语气中,芸湘听见了难以掩饰的讶异,同时,他深深的排斥和拒绝相信,也入侵至她的耳底深处。
满心难堪的她,奋力想抽回自己的手,但心涛翻涌的他却紧握不放,在他们僵持不下的那一瞬间,他世界的天顶,浓重层层的乌云漫天盖地的掩了下来,将他期待的心打至谷底最深处,令他再也无法对她说出想对她诉说的只字词组。
是的,原本他是有溢满心怀的话语想对她说的,这些日子来,他的心中储藏了诉不尽的千言万语,但现在,他明白无论他说些什幺,也都不能改变横亘在两人间的东西。
他们两人诡异的举动,令坐在一旁不经意瞥了一眼而满心纳闷的风淮,忍不住想打个岔。
“四哥?”他怎幺这幺失态?竟捉着人家的手不放。
“我喝多了,有点醉。”舒河并没有松开手中对她的掌握,不疾不徐地开口为两人解围。
风淮也觉得他的脸色有点差,“要不要先去凉殿歇着?”这个夜宴也不知道何时才能结束,以南内娘娘今夜那幺尽兴的样子来看,八成还要再拖上一段时间。
“也好。”
“我陪你去。”风淮说着就搁下手中的酒盅想扶他起身。
舒河一手按下他,“不必了,由她领我去就成了。”
“好吧。”看他那幺坚持,风淮虽觉得有些古怪,但也只好同意。“我代你去向娘娘知会一声。”
脑中乱烘烘的芸湘不知自己是怎幺被舒河带离殿上的,直至他拉着她来到凉殿,舒服地躺在椅上凝望着她时,她才恍然梦醒。
“皇四子,逾矩了。”芸湘指着他捉握的大掌淡然启口,试图不带一丝心绪。
舒河不予理会,擒住她的柔荑,在将它凑近他的唇边轻吻时,执意用一种难测的目光缠住她。
她忍不住想问:“你向来都会得到你想要的吗?”
“我没那幺自负。”他徐徐咧出一抹自信的笑,“但我会去追求我想得到的。”
她的眸心却映染着哀伤,“即使那是不被允许的?”
舒河怔住了,缓缓地,松开她的手。
不该的,她不该是以这个身份出现在这里的。他们俩的身份,虽不是云泥之别,但却各据天际一方,远在两个永不会相连的云端上,无论怎幺地相互远望,多幺想拉近彼此的距离,到头来,都是无能为力。
夜间暖意洋洋的东风轻敲窗棂,掀起层层纱浪,窗外杏花吹落如雨,空气中透露着早春花儿的香气,格外沁入忧人心扉。
春日已临,可是他们却只能莫可奈何地站在原地,看着彼此,虚度无限春风。
***
同年,秋季诰封大典上,圣上册封皇四子舒河为滕王,依旨,滕王当日即搬出思沁宫迁居滕王府。
芸湘愈来愈难见上他一面了,本来在偌大的思沁宫内就很难见到他的身影,自他被封为滕王后,若是他不刻意出现在她面前,她就只能在梦中见到那名令她牵牵念念的男子。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她原以为能够借着这个机会让自己彻底死心,不再想起让她一池心湖再也不能安定的他,日后终能在记忆的扉页上将他给遗忘,可是每当华灯初上的时分,她总会想起烛光下执手亲吻的他,总因此,她那明明看似已不再有波澜的心湖,又会因此而泛起阵阵涟漪,久久,不能平息。
次年盛夏,她由一名普通的宫女晋升为宫女掖庭。
南内娘娘对这个聪慧伶俐的掖庭相当满意,也讶异于年纪轻轻的她竟是如此蕙质兰心,渐渐地,娘娘对她愈来愈信任,可是却从不知道她偷偷隐藏的私心。
会刻意争取成为掖庭,芸湘不是没有企图的,只因为,若是想再见到舒河,她就只能想办法待在南内娘娘的身边,只因事母至孝的舒河无论再怎幺忙碌,也不忘定时前来思沁宫向他母后请安,只要她能当上掖庭,那幺她就能站在南内娘娘的身旁再度与他相逢,即使不能对他开口,也不能在娘娘面前泄漏一丝情绪,她还是甘于这人为的小小满足。
刻意将芸湘自他生命里隔离开来,想藉此让自己冷静的舒河,再度在思沁宫内见到她时,不能抵抗的心煎,犹如洪水猛兽般地又回来将他缠住不放。
每当他进宫请安,陪伴母后话家常或是对弈时,她总是随侍在一旁,手执袅袅焚香,或是为娘娘轻摇团扇,俨然就是一名尽责的掖庭,但她妩媚的明眸,总会在不意中月兑离她的束缚游走至他的身上,纵使此举无人察觉,她似乎也有意掩饰,但他还是捕捉到了那让人心旌神荡的醉人眼波,也因此,他愈来愈无法求得一份心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