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苍无云,一池的清香据满水面,楚婉静静看着水中遍生的莲。
现在在她的身边,什么都没有了,没了亲情也没了以往与他人的牵系,只剩下一个朵湛,可是朵湛,却又让她觉得陌生。
夜半醒来,见他在梦中申吟、挣扎,在烛下凝视着他的睡容,她好想探入他的心底,问他,梦见了什么?
只是一段日子不见,她却觉得他们似乎已经分别了数年,她几乎都忘了,时间能够改变一个人,她的等待,究竟等到了什么?他还是和从前一样吗?
朵湛的身影无声地出现在池面上,她怔了怔,水色的杏眸固定在池面上的人影不动。
“在看什么?”他挨坐在她的身旁,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她没有回头,“你。”
迟疑地,朵湛伸出手,以指轻轻转过她水女敕的粉颊,看她迷惑的眸子游移在他的脸庞上。
“你像个陌生人。”她凉凉的指尖顺着他的五官游走,像在复习又像在重新认识,“很熟悉又很遥远,就像我不曾见过似的。”
她的敏锐慧心,令他暗暗心惊。
她知道了什么吗?还是她看出来了?可在她的眼眸里,他又读不出什么来。
“你感到很失望?”忐忑地,他将紧束在喉际的声音释放出来。
“不。”楚婉缓缓摇着螓首,“我曾说过,你有着我看不见的一部分,而那部分,是你一直藏着的。对于你所藏着的部分,我并没抱任何期待,怎可能会有什么失望?”
朵湛不知道,在楚婉将这些话说出口前,他一直深深紧屏着气息,害怕和期待在他的胸口形成一种窒人的紧绷情绪,令他喘不过气来,但在她把话说出后,他颤颤地深吐出一口气,像绷得太紧的弦获得了松弛。
楚婉轻柔似絮的身子,凉凉地熨贴在他的身躯上,让朵湛忍不住埋首在她的发里,关于她所有的点滴记忆,在她的身子一回到他怀里时全苏醒过来。
他记得她喜欢他这般搂住她的腰,记得她喜欢靠在他怀里,用她的小手抚模他脸上的轮廓和线条,她喜欢偏着头,凝睇着他亲吻她一双柔荑的模样,她喜欢他深深地拥抱着她,让她知道她对他有多重要如果可以,他多想就这样陪她到老。
楚婉靠在他的胸前,轻蹙着黛眉,“我很怀疑。”
朵湛的思绪被她拉日来,“怀疑什么?”
“朝中的事,我或多或少也知道一些。”她轻轻推开他,仰起小脸,明眸直视他的眼瞳,洞悉的目光几乎让他无所遁逃。“我知道想要进大明宫或是在大明宫安然度日不是容易的事,可是我却发现,你似乎适应这里适应得很好。”
从昨夜他至长信侯府抢婚时,她便察觉,她在他身上一直没看见的那一面,似乎出现了。那时的他,倨傲自得、胸有成竹,俨然就是个握权之后的自信者,整座长信侯府里没有人拦他,因为无法栏也拦不下。就一个初入西内的朝臣而言,他太有把握了,而今早她在殿内所见的每个人,在面对她时,眼眸里不是对她深怀着惧意,就是对她避而远之,想必朵湛一定是对他们吩咐了什么或是警告了什么。
无能者不会让人害怕,朵湛会让他们害怕,只怕是有着原因。
朵湛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你想说什么?”
“你根本就不是不谙政权手段,也不是什么无才无能的襄王,这些年来,你只是不表现出来而已。对不对?”到今天她才知,他藏得太多了,也一直都在瞒她骗她。
虽然没料到她会这么心平气和地对他说这个他不想提及的话题,但他并没有否认。
她的眼中闪过一阵失落,感觉过往的烟云,正逐步在消散中。
“来到西内,这样就能让你一展长才,发挥你该有的实力吗?”她还是不能了解,为何三内他要选择西内,事实上,从他弃婚的那一日起,她就已经不再了解他了。
他小心地闪过她的问话,“或许吧,这事要做了后才会知道。”
冷不防地,楚婉在他的心湖投下一记大石。
“进入西内,要先付出什么代价?”独孤冉是出了名的不能容人,而他却能安然站在这里,为了保命,他可以拋弃她,那么为了进入西内,暗地里,他又做了什么事,政途若是踩着人一路走上去的,他是否已经踩着无数人才爬上这里?
朵湛沉默了很久,“我不想告诉你。”
“为什么?”她收回了指尖,与他保持着一段距离,静望着他踌躇不安的表情。
“因为”
“怕我会因此离开你?”楚婉水眸轻轻流转,清晰地映照着他所顾虑的是什么。
“你不会吗?”他不再犹豫不决,全盘将自己恐惧拱月兑而出,而后,等待着她的答案。
“我不会离开你的。”她笑了,笑意里带着凄楚的泪光。“你忘了?离开我的人是你。”在她失去一切后,到头来,他还是不相信她,而他恐怕也忘了,当时他伤她有多深。
朵湛情急地想解释,“我是因为”
“请不要再做第二次。”她一手掩住他的唇,低垂着螓首不让他看,纤弱的身子微微颤抖,“我只能心碎一回”
多少梦回之际呼唤他的名,他却幽然远缈不聆听她的祈求,那份痛意,说它散去了,其实还是不可磨灭地根存在心中,就因为她的善记,所以在每个等待的日子里总是特别的愁肠百转,而这些他都不会知道的,为了不让他担心,她把泪水都咽下,全都隐忍了下来,让自己来承担。
但她也会累会痛,更会孤单不知所措,在人前要装坚强等待,在人后惶然害怕他是否真会回头寻她,倘若往事重演,她是决计不能再承受一回。
因为她一直不肯抬起头来,朵湛看不清她到底是怎么了,当他的双手在她的颊上模到她的泪,他才发现她早已泪满腮。
他匆匆拥她入怀,“原谅我”
“你若再做一次”楚婉伏在他的胸前紧捉住他的衣衫,含泪的抬头看他心慌意乱的眸子。
“不会的。”他忙止住她的话,在她的耳际喃喃保证,“不会的。”
她不再有丝毫的把握,“这回的誓言可以持续多久?它的期限又在哪里,”守住一个承诺太困难了,而坚守它的过程也太过折磨,万一他又转身离去那怎么办?
“只要我活着,我会守住它。”
“只要你活着?”楚婉的身子在他怀里一怔。
为什么要说这种话?他的性命还是不安全吗?还是会有人再将他拉离她的身边吗?到底她还要过着这种心忧的日子多久?
“楚婉?”朵湛担心地抚开她额上的发丝。
她闭上眼,倦累地靠至他的胸怀里。
不要了,她不想再这样下去,倘若外力会改变一切,那么,在下次外力又介入他们之前,她必须去做些什么。
懊告诉他吗?在她执意跟随之后,他的命运,已经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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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镜匀妆的楚婉,在镜里看着巧儿在五子敛盒里仔细地挑选着宫花,巧儿有一双白净的巧手,能帮她整好一头青丝,绾成各式繁复的宫髻。
以前,为她簪宫花的人并不是巧儿,而是与她形影不离的朵湛,但前两日冷天色将巧儿派来她的身边陪伴,将原本留在她身边的朵湛拉走,她没有反对,因为她也受不了人在这心却不在这的朵湛。